而今日亦是一時興起——已經到了該選新人侍寝的日子,而這件“公務”的人選,李徴心中業已早有答案。
可陪皇後用完晚膳,轎辇路過鐘粹宮時,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那日在延禧宮問話時的驚鴻一瞥。她的确生得格外白,冰姿玉骨,比之出身京城北地的女子,要格外嬌弱些。
李徴略略更偏愛南方的婉約佳麗,這是他不足為外人道的小癖好。
興之所至,來便來了。他已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做任何事情,他都有近乎絕對的自由。
于是踏入宮門時,便看到她正與宮人藏阄玩。花前彄戲巧争新①,大約是玩得盡興,她臉上有些微微泛紅,韶顔稚齒,粉面含春,端的是副天真清純的情态;映着桌上數朵紅茶,花兒已然開至盛極,便有了些荼靡之态,不比她眼下那粒朱砂小痣,紅得更有萬般風情。
見他進來,慌忙帶着一屋子人呼啦啦地蹲下行禮道:“嫔妾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她大概是個面皮很薄的女子,不過是請個安的工夫,她一張俏臉已是豔若桃李,“嫔妾……嫔妾不知您要來,有失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朕未曾提前通傳,你又何罪之有。”李徴掃了一眼桌面,上頭女兒家的絡字、珠花、扇墜、點心……林林總總,滿桌狼藉。
“朕路過此地,想起你曾病過。今日一見,既能如此開懷嬉戲,想來該是大好了。”
此刻想要藏已是來不及。喬頌蘭雙頰紅得快要滴血,“陛下慣會取笑嫔妾。不過是些閨閣裡的遊戲罷了,陛下非禮勿視呢。”
李徴不由得想說點渾話,可到底明燭高照,眼前這個小女子更是将頭埋得愈發低,恨不得要卧起來當個抱蛋的鹌鹑。再羞她一羞,隻怕她要當場鑽進地裡。
他餘光一掃,卻倏地瞥見桌角上一本看了一半的書卷。紙頁已經泛黃,是宮中藏書閣的藏卷。
他視力一向很好,一眼便看出那是《史記》,正讀到《蘇秦列傳》的開頭。上書:
“……夫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趙之為蔽其南也。秦趙五戰,秦再勝而趙三勝。秦趙相斃,而王以全燕制其後,此燕之所以不犯寇也。②”
李徴眸色微深。
那日聽到德妃說“蕙質蘭心”,他隻一笑而過;可如今看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蕙選侍,倒是遠比他想的更有意思。
……
漏夜,儀元殿。
容才人早已完成沐浴熏香,坐在榻上,恭候着皇帝,亦是她此生的夫君臨幸。
正如給她的位分“才人”,容月在京中才名遠揚。她父親容子聲任檢察院禦史一職,乃是出名的直臣。容家一向以清流自居,容月亦是清傲性子,總想着要嫁與這世間一等的男子,方配得上她的風骨。
而皇帝,自然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一等”。今上文韬武略,龍章鳳姿,那日殿選遙遙一見,容月便已芳心暗許,将滿腔少女情思,皆寄托給了這個注定要與她度過下半生的男子。
她覺得她是幸運的,嫁作天家妾,總好過錯付給外頭的輕薄兒郎。
而今陛下竟在八位新美中獨獨點了她頭寝,容月隻覺得這夢簡直美得不似真實。她既不太信自己能脫穎而出,卻又冥冥中覺得這是必然——
畢竟她素有才名,在閨中時便有一堆官家女子捧着她,将她譽為“京中第一才女”。
陛下或許,亦是愛才之人。這才人位分,亦是與她相宜的。
思及此處,容月不禁露出一個羞赧的笑——
可她在儀元殿等到深夜,皇帝才匆匆前來。她強撐着精神,又巴巴兒等着皇帝沐浴梳洗完畢,二人一齊躺到榻上。
床/笫之禮,尚寝局的嬷嬷亦單獨教過每位小主。容月緊閉着眼,渾身因為緊張繃直到有些僵硬。她期待着書中那些香/豔/刺/激的場景,可半晌未感覺皇上有任何動作。容月悄悄掀開眼皮——
卻發現陛下已和衣而眠,緊挨着她睡熟了。
次日晨起時,陛下已經走了。
容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或許她也有些想做那長使君王不早朝的妖妃,可骨子裡的清高卻不許她付諸于行。
儀元殿的嬷嬷前來替她更衣,和顔道:“陛下體恤您昨夜伺候辛苦,今日特意囑咐了奴婢們,叫您睡夠了再起來。”
容月隻得勉強一笑。昨夜哪有什麼“伺候”。整個儀元殿的宮女太監全都心知肚明,不過皆不戳破罷了。否則,元帕不見落紅,她哪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陛下昨夜案牍勞形,今日還要早早上朝,我不能為陛下分憂,實在慚愧。”
嬷嬷臉上露出個有些驚奇的微笑,其中好似有些諷刺,亦有些憐憫。
而她接下來的話,更讓容月感覺好似被一盆冰水從頭潑到腳,全身迸出透徹骨髓的寒意。
“小主說笑了。昨日是太後娘娘吩咐,陛下特意到景陽宮陪皇後娘娘用了晚膳,擺駕儀元殿時,路過鐘粹宮,便去瞧了瞧裡頭的蕙小主,這才閑話到深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