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提點皇後,“你也跟着學一學——往後閨閣廪賜,宮掖諸事,還是要還政到你手上的。”
衆妃恭敬應是,又絮絮地商議了些端午夏祭的經辦事宜,端的是幅後妃和樂,融洽安甯的景象。太後不禁欣慰道:
“皇帝的後宮有你們這些得力賢惠的,哀家盡可以放心了。”
嘉妃嬌聲道:“有太後娘娘您這根定海神針在,臣妾們怎敢不盡心呢。”
“你這猴兒,嘴巴抹了油似的滑頭。”太後扶着雲姑姑的手站起來,“哀家禮佛的時間到了,你們見過皇後,若無事,便也早些散了吧。”卻是半點沒提到新入宮的八位佳麗。
原因也很簡單——新進宮的低位小主們,還不配向太後單獨請安,她老人家,也沒有那麼多精力,一一分給滿園的莺燕。
說穿了,這後宮也不過是座皇家的大宅院。皇後是主母,主位娘娘們是有頭有臉的姨娘。至于不計定數的小主們,不過是皇帝屋中的通房侍妾。
萬千花蕊,隻是寂寂深宮中體面些的玩物罷了。
老太君沒有閑情一一關照兒子院中的玩意兒,主母姨娘們卻不得不将這些年輕貌美的女人放在心上。送走了太後,皇後便吩咐道:
“新入宮的諸位小主出列觐見吧。”
八位麗姝便盈盈站起,按位次高低分作兩列,分别以徐貴人、容才人為首,依照着尚儀局培訓好的禮儀向皇後行叩拜大禮:“嫔妾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萬福金安。”
皇後身邊的引導大太監張德順揚起拂塵,引導諸位小主依次向淑妃、德妃、嘉妃、韓妃見禮。
太後為扶持繼後,對後宮諸女晉位多有轄制,除這四人外,今上後宮再無位尊的嫔妃,連九嫔之位亦盡數空懸。
而今八美入宮,芳華殊異,既有高門貴女,亦有小家碧玉,猶如一塊石子擲如甯靜的水面,勢必攪動起不平的漣漪。
皇後依禮講了些女德女誡的場面話,便賜了衆妃嫔跪安。一時間衆人四散離去。嘉妃手上把玩着那支銀簪子,經過溫昭昭身邊時揚聲道:
“衣裳首飾上的花花腸子再多,終究不如辦事得力來得實在。”
說罷“哎呀”一聲,卻是手上一松,将那支銀制的“喜鵲登梅”簪摔在了地上。銀片塑成的翅膀生生折斷,孤零零躺在青磚縫裡。
素心作勢要去撿,嘉妃擡手攔住她,輕嗤一聲,用繡鞋尖把碎片又往廊柱陰影裡踢了踢。
“可惜了。好在到底隻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兒——這樣的赝品,尚服局裡要多少有多少。”
惹上嘉妃,到真像惹上了隻嘁嘁喳喳的雀兒。無論出不出招,她嘴上永遠是不饒人的。
眼見溫昭昭吃癟,頌蘭心中自是痛快。不過面上仍然做出關切情狀,上前牽住溫昭昭的手,“姐姐。”
畢竟溫昭昭的後招是什麼,她已有了預料。不去推波助瀾一把,怎好教溫昭昭一步步自尋死路呢?
景陽宮門前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二人便隻默然前行,穿花拂柳,到了一處偏僻宮苑,溫昭昭緊繃着的肩膀驟然松下來,拉住頌蘭雙手。
“妹妹,都說深宮之内人心難測,我今日方算是領教了!不過一件衣裳,便惹出這許多說法,我實在……”
說着,掩面而泣,好一副柔弱的小白花模樣。
頌蘭亦有些難過,低沉道:“縱使蠢笨如梁常在之流,亦有家世可以倚仗。姐姐同我卻是沒有這樣的好福分,想必往後也免不了仰人鼻息,夾縫求生。”
見頌蘭并未展現出争寵的打算,溫昭昭拭了拭淚,試探道:“以妹妹資質,不怕得不到聖心。若有皇上庇佑,想必旁人算計咱們時,亦會多幾分忌憚。”
頌蘭忙道:“若能有幸得了恩寵,妹妹定然是要向皇上舉薦姐姐的。”
争寵,是一定要去做的。不過這一世,她絕不會再傻傻地讓溫昭昭躲在後邊坐收漁利。
若溫昭昭還如前世般一心避寵,那麼如今日一般的屈辱,往後将成為她的日常。
頌蘭倒是真的很好奇,被一腳踢出象牙塔,見識過後宮拜高踩低、人情炎涼的溫昭昭,究竟還能不能保持初心,戴好那張高潔如白蓮的美人皮呢?
不過眼下,剛剛入宮的溫昭昭顯然不想要頌蘭的什麼“舉薦”,不然當初在儲秀宮,她去巴結那些高門出身的女子豈不勝算更大?
二人繼續漫無目的向前走着,腳下芳徑卻是愈發雜草叢生。溫昭昭抿着唇,做足一副委屈樣貌。
“妹妹不知我的心意……”
話音未落,斜對角朱漆剝落的宮門忽然被撞開,自陰影中竄出個蓬頭垢面的婦人,身上的赭色宮裝已污得辨不出花紋。她高舉的雙手胡亂揮動,不斷“嗬嗬”笑着,赤足朝她們撲來。
宮門口的侍衛下意識拔刀去攔,那瘋婦卻是速度極快,不過電光火石間便已沖到二人近前。她的笑聲叫人不寒而栗,咧開嘴,她口中的牙齒脫落得還剩幾顆,一股惡臭的口氣撲面而來。
二人甚至顧不上惡心,便感到一股溫熱的液體淋漓潑在臉上。溫昭昭尖叫一聲,那條“惹事生非”的寶藍色宮裙上濺開一道猩紅痕迹,宛如開到盛極的一串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