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嫔妾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妃嫔們行禮如儀,鬓影交錯,太後已扶着雲姑姑的手轉過影壁。
當今太後出身清河崔氏,乃是皇帝生母。先帝爺膝下子嗣單薄,太後能在後宮的刀光劍影間平安誕下太子,又将儲君撫養長大,足見其謀略。
而今她年紀亦不過五十有二,因春寒薄冷,便在織金袍子外又套了件墨綠纏枝暗金雲紋褙子,顯得氣度沉穩端方。
太後手上盤着一串青玉串蜜蠟的佛珠,不耐煩道地揮揮手,“都杵在這做什麼,平身吧。”
衆人方起身,自有宮人擡出一張墊着軟墊的鳳椅,為太後布座上茶。太後施施然于上首坐下,韓妃便耐不住性子,搶先道:
“太後娘娘,今兒可有一樁稀奇事。早聽聞嘉妃姐姐最是體恤下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連伺候她的素心都有臉面插戴點翠首飾,倒把咱們好幾個妹妹都比了下去!”
聞言,太後擡眸,打量了一眼昂首立着的嘉妃同她身後低眉順眼的素心,微不可察地皺起眉頭,“端午夏祭的章程還沒定,你們倒有閑心在這兒攀比衣裳首飾。”
韓妃面露得色,嘉妃卻猶自氣定神閑,隻擡手扶了扶鬓發上插戴着的宮花。
殿内氣氛有片刻凝滞,皇後愧道:“是臣妾失職。”
見中宮都出聲打圓場,太後抿了口茶水,她身旁的清雲姑姑便出列道:
“依照宮規,宮女不得佩戴點翠、燒藍、累絲工藝的首飾。素心姑娘穿戴逾矩,還請往宮正司領罰。”
聞言,嘉妃撲哧一笑,不慌不忙地取下素心發間那支簪子,捏在指間盈盈轉了個圈。
“還請太後娘娘細觀,這哪裡是真正的點翠?”
說罷,嘉妃小指上的護甲抵住簪頭,在那喜鵲的羽毛上輕輕一刮,靛青顔料下露出銀白底色,“不過是拿銀胎作底,用靛藍混着螺钿粉染的,取個顔色罷了。”
衆人這才發現,那支“點翠燒藍”銀簪上的根根翠羽并非真正的翠鳥羽毛鑲嵌,而是用藍綠顔料漆塗在銀制簪底上。
太後眉心微動,嘉妃察言觀色,笑道:
“太後娘娘一向推行節儉之風,端午典儀将近,年年都要給宮人官眷們賞團扇、夏服、香囊。若是衣衫首飾皆能仿效此簪,想些巧宗,必能節下好大一筆開支。”
後宮衆妃,喜豪奢者以嘉妃為首。如今她主動讓步,欲行節儉之事,太後自然樂見其成。她把玩着手中佛珠,須臾,展顔笑道:
“後宮有此賢妃,實乃李朝之幸。”
見得了太後首肯,嘉妃頓時喜笑顔開,福身道:“臣妾願替太後娘娘分憂。”
這便是明晃晃地請權了。
往年宮中大小節典多由德妃一手操辦,見嘉妃如此高調地主動請纓,德妃插話道:
“端午畢竟是大節。嘉妹妹此舉高義,可未免有以次充好之嫌,臣妾恐怕傷了皇家顔面。”
嘉妃冷哼一聲,“慕容氏世代皆為後族,自然不曉得何為國之大體。眼下李朝南征,乃是繼前朝未竟之功,興國安邦的大業。臣妾母家世代為國效力,父兄此刻皆在沙場拼殺;臣妾常伴陛下左右,亦見陛下為軍費之事殚精竭慮。”
她面帶得色,擡起眼角,掃過在場神色各異的衆人:“這些妝飾上的體面,哪裡比得上收複南疆失地——大計若成,那才是真真的揚我國威!”
蕭氏乃是将門世家,嘉妃搬出家國大義,在場諸人皆噤了聲,就連韓妃也識相地閉了嘴。
而她話中明晃晃的“後族”二字,仿佛一個又脆又響的巴掌,倒連鳳椅上的皇後同太後都諷刺了進去。
世人皆知慕容氏隻有後宮的女人,沒有前朝的男人。慕容家幾代子侄皆沒有争氣的,如今隻剩下一頂靠恩蔭襲來的虛爵,甚至于同為依靠女人裙帶謀求皇恩的“後族”,慕容氏尚不如太後出身的清河崔氏,好歹在文官中還有些自己的勢力。
——是以哪怕慕容韫将六宮管理得再出色,亦無法撼動崔氏之勢,隻能屈居德妃之位。
聽着嘉妃的慷慨陳詞,德妃垂眸,嵌滿米珠的護甲撫過鸾椅扶手上精雕細镂的羽紋,唇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妹妹高見,有東漢明德馬皇後之風①,做姐姐的倒是自愧不如了。”
形勢對嘉妃已是一片大好,德妃亦是能屈能伸,轉而便向太後進言:
“臣妾來時還在發愁端午賜給命婦們的團扇造價太高,若依着嘉妹妹的法子,不若把檀木柄換成湘妃竹,缂絲扇面改成絹布的,倒能省下三成開支。”
淑妃也湊趣兒道:“香囊亦是年年都要做的。臣妾回頭便叫尚功局琢磨琢磨,能否将香囊裡的貴價香料換些價廉物美的,有個驅蟲辟邪的好意頭便好。”
太後撚着念珠沉吟片刻,褪下腕上的那串蜜蠟佛珠:“哀家這串珠子是去年生辰時皇上請靈隐寺大師開過光的,嘉妃拿去讓尚宮局的人瞧瞧,便改作端午祭禮的佛前供器吧,亦算哀家的一份心意。”
這便是拍闆放權了的意思。
嘉妃又驚又喜,福身盈盈道:“臣妾定當盡心。此珠得太後娘娘福澤滋養,供在佛前,佛祖定然感念咱們的誠心。”
太後笑道:“你這孩子,慣是嘴甜。”便回身對皇後說:“此次端午祭禮,便由嘉妃操辦,德妃、淑妃都是宮裡的老人了,蕭氏若有什麼疏漏的,你們也從旁幫襯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