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灰蒙蒙的晨光籠罩着整個決鬥場,奪去了繁茂的春景的色彩,使整個環境顯得幾乎有幾分凄涼。
“你仍然可以反悔,艾爾德裡勳爵。”史蒂文·麥克費登在寒冷的晨霧中哆嗦着,看着他的鄰居檢查手槍。
“你可能是個不錯的獵手,但你不是那種會決鬥的人,這一點都不适合你,你應該回家去,等着做新郎。”
麥克費登一邊努力地勸說着這個不理性的男人,一邊也仍然有些疑惑,自己到底為什麼會一口答應擔任這家夥的助手?明明他這段時間裡根本就不想見到這個最幸運的男人,也很高興能有個人冒出來搗亂一下……
艾爾德裡道:“你不明白我究竟有多厭惡那個男人,我無法再容忍下去了,他得吃點教訓了。”
麥克費登确實并不明白,他隻是道:“再如何也不該是決鬥,我們幾乎一起長大,别讓我可能會看着你下葬。”
“他不會殺人。”他立刻便道。
“當然,不管他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這一切也說不準。但如果,這樣就能讓她徹底與他了斷的話,那也不錯。”
反正他一點也不怕死,他曾經甚至非常期待死,他想見到艾達與格蕾絲,他想要為過去所有的一切道歉……
“因為她一直是個好女孩。”他抛除雜念,繼續對麥克費登說,“她很善良,很單純,很體面,這些品質會讓她困惑,而那個男人,我了解那種男人,他們一向非常圓滑,想要對付一個她這樣的女孩太簡單了,她根本沒法應付的,尤其……”
說到這裡,他總算停了下來。他不會失禮地随意對人吐露她深藏的感情,但她确實喜歡那個人,太明顯了,不論她究竟有多抵觸這一點,這都是客觀事實。
所以他說過了,非常圓滑的男人……
“總之,我希望她能遠離他。”
麥克費登點了點頭:“我可以理解。”
雖然事實上,他一點都不理解,他壓根不知道他們三個究竟是什麼情況,誰來救救他吧。
“她值得更多。”艾爾德裡又補充道。
麥克費登再次點了點頭:“當然,比如說她完全值得你好好活着。”
聽到這句話,艾爾德裡猶豫了一下,還是擡起了頭,對麥克費登道:“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在這種情景下,就算是傻子都能猜到他正準備說什麼。
“天呐,我都說你得好好活着了,你居然還準備說一些不吉利的東西。”
“是的,而你現在也别無選擇,隻能聽我說,我希望你能盡可能地照看她,還有她的女兒,我知道你是可以做到的。也許,你還能做到我不能的事。”他一邊說,一邊拉緊了外套取暖。
“畢竟我之前還非常嫉妒你。”
麥克費登驚訝地擡起了眉毛。這個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幸運兒說自己曾經嫉妒他?是嫉妒他不夠英俊,沒有頭銜,還是嫉妒他是個失敗的追求者?
艾爾德裡繼續道:“在那些宴會上,我看到她坐在你身邊時總是特别愛笑,你們有那麼多的話要說,看起來也那麼般配。我知道布萊斯太太非常中意你做她的孫女婿,你一直很陽光,很熱情,你能溫暖任何人受傷的心。”
麥克費登想起來那時候自己确實總是會感覺到身上莫名遊蕩着一絲寒意,隻是他忙着給身邊美麗的小姐說他那一大堆笑話,壓根沒心思去管。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頗為尴尬道:“我就隻是擅長說笑話罷了,所以她也隻把我當作一個小醜。她更需要你,也總是在看着你,你都不知道,當我發現她的目光總是偷偷落在你身上時我究竟有多挫敗,從小到大,就總是你。你說你嫉妒我?你簡直比我還會說笑話。”
“所以我現在真的在做蠢事對嗎?”
“最蠢最蠢那種,你完全失去了理智,陷入了一個荒謬的早就該被淘汰的陷阱,你忘了最重要的是什麼。”
“如果,如果結果就像我希望的那樣,我會帶她去找到最近的牧師,往後,我再也不可能讓自己站在冷風裡,像個傻瓜一樣地等着一個令人厭惡的男人向我開槍了。”
“甚至都不用這麼麻煩,你們完全可以就地結婚,反正隻要有證人就行了,我們蘇格蘭就是這麼自由自在。”
剛開玩笑一般地說完,麥克費登意識到對手來了,便從艾爾德裡手中拿過了槍,走去與仲裁人談論決鬥安排。
然後,艾爾德裡看到阿萊西奧慢悠悠地走向了他,一副輕松自在的樣子。
阿萊西奧向他伸出了手道:“至少我們都真心愛着她,不是嗎?”
艾爾德裡無視了他的手,直接迎上了他的目光:“别将你的感情與我的感情相提并論,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她。”
阿萊西奧無從反駁。他優雅地聳了聳肩,道:“我已經認識到我的錯誤了,且一直在努力想要彌補,我永遠永遠不會再傷害她,真的,但我希望你會讓我在活着的情況下去實現這句話。”
艾爾德裡隻能快速地握了下阿萊西奧的手,道:“我們還是别廢話了。”
畢竟阿萊西奧的選擇是手槍,而不是其他,他不能動手打人。
仲裁人與他們的助手顯然都希望可以快速結束這種糟糕的事,也很快就讨論完了,回到了他們身邊。
他們各自脫下了大衣,在淩晨的冷空氣中拿過了手槍。
“一、二、三……”他們背靠背站着,仲裁人開始數數。
随着他有節奏的喊聲,艾爾德裡想起了薇洛,她有着最明亮的眼睛和最溫暖的笑容。他多希望她永遠都是愛笑的,而不是像他逃出家門後再也沒有回來的母親一樣,總是不開心。
“六、七、八……”
馬上,他會和平地結束掉這一切,之後,他會去找她的,他會向她道歉,并希望她仍然願意履行婚約。
他不會再這樣做了,永遠不會了……
“停下!不要!”
熟悉的叫聲來自不遠處,他本能地扭頭看去,果然看到薇洛正在拼命地向他們跑來。
仲裁人也愣住了,都忘了繼續報數。
就趁着這個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功夫,她飛撲到了未婚夫的身上,直接就把沒有防備的他給撲倒在地。
在強烈的痛楚中,他本能地摟住了她的腰,然後一擡眼,就看到了她那雙深色的大眼睛——他一直都在想着的美麗眼睛——因憤怒而睜大,而她的嘴也張開了。
“你這個白癡!”她怒氣沖沖地罵道,“白癡!”
這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聽到淑女開口罵人,罵的還是自己,但他想了想,也隻能認了。
“你可以讓人把我拖走,繼續做這種蠢事,但我必須告訴你,我并不需要,我讨厭這種事情!我讨厭有人可能受傷!女王與法律明明都禁止決鬥,我認為每個國民都該乖乖聽話,你……”
說到這裡,她甚至是有些哽咽了:“天呐,你們為什麼要讓我這麼頭疼呢。”
他溫柔地開口,盡力安撫她的情緒:“我想保護你的榮譽,我不會讓他一直這樣肆無忌憚地影響你、傷害你。”
“可是你現在就在傷害我。你什麼都不明白,如果我想擁有戲劇性的生活,我不會離開那個綁架了我的人。我會順從我腦海中的另外一個聲音,那個象征着正确的聲音,我會在無法消解的憤怒中乖乖和他結婚,永遠生活在撒旦的陰影下。”
說到這裡,薇洛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道:“我承認,我行事太沖動,可在有些事情上,我其實是想得很清楚的。你難道真的覺得我是随随便便地同意了你的求婚嗎?你以為神聖的婚姻在我心裡究竟是什麼?也許我現在确實還不夠愛你,對不起,可我毫不懷疑,我很快就能愛上你,就像你說你愛我一樣,因為我如此需要你。”
“需要我?”
她點了點頭:“我這輩子總是差一點,我太容易受到影響了,所以也因此倍受折磨。我不想繼續這樣下去了,我想要被好好地照在你的陽光之下,我希望你可以緊緊地抓着我的手,不要放開,那麼我這一生都會堅定不移。”
艾爾德裡愣住了,她說他的陽光?他一直以為他才是那個貪圖陽光的人,她太明亮了,明亮得他一度都不敢太過上前,怕她會直接照出他骨子裡的所有不堪。
“我怎麼可能會想要松開你的手呢……”他喃喃道。
“當你提議決鬥時,你就是放開了我的手,讓我隻能一個人在那擔驚受怕,夜不能寐。”
他正想要再說些什麼,可阿萊西奧哀傷的聲音已率先在她的身後響起。
“威廉敏娜……”
薇洛這才意識到這裡還有其他人,且不止一個,而他們都正看着她趴在一個男人的身上說話。
她十分尴尬地站起來,轉過頭,讓自己去面對這一切的源頭。
“阿萊西奧。”她輕輕喚出他的名字,并意識到自己再面對他時整個人都變得放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