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鸢問了句那是什麼,她人在院中,根本看不清。
紀骁招呼她進來坐,細細解釋一番。
年前在牢獄中行刺的與昨夜的是同一波人,通體漆黑的夜行衣上繡着暗紅的流雲紋,正是宣紙上畫的這個圖案。
昨夜抓住一個,搶在自盡前将人按住,一朝入獄,幾輪嚴刑拷打過後仍是問不出什麼,顯然是訓練有素的死士。
“按本朝例律,不允許私養死士吧。”周清鸢遲疑着打斷紀骁。
紀骁悠悠道:“那就是私養親兵。”
周清鸢:“……”
那還是私養死士好聽些。
“聽口音偏宣城晖城那一帶,顧家追随先帝起兵就在這一帶,如若有機會探查一二便可知曉。”紀骁接着說。
“你不是大理寺少卿麼,尋個案子出京不是很簡單麼?”周清鸢不常出遠門,對什麼宣城晖城一無所知。
“殿下好會使喚人。”紀骁似笑非笑凝視着她,“一點好處都沒有,我又何必非跑這一趟。”
“咳,那什麼,昨夜遇刺的也有你,順手的事要什麼好處。”周清鸢稍稍提高嗓門,掩飾自己的心虛。
她确是使喚人使喚上瘾了。
紀骁沒說話,有一下沒一下抛着手裡的果子玩,好一會沒說話。
“那這樣吧,做點吃的怎麼樣?”周清鸢思前想後,挑了個不費力也不費銀子的。
“殿下竟還會下廚,那我就等着了。”紀骁挑眉,言語間滿是期待。
說幹就幹,周清鸢換了身黑衫,撸起袖子進了小廚房。
小廚房内,雞鴨魚肉一應俱全,她揀了條鲫魚,一刀刀劃成片,久未動手略顯生疏。
魚渣下鍋,煮至水沸撈出,下豆腐蔥姜與佐料,悶煮片刻即可。
周清鸢撇撇嘴,掃視一圈,目光落在角落的一筐螃蟹上,眼睛一亮。
一炷香後,紀骁等得手裡的果子都啃幹淨,幾個丫鬟小厮方才上了菜。
乳白醇香的豆腐湯,清香四溢的蒸螃蟹,滋滋冒油的炙羊肉,每一樣瞧着都好吃。
周清鸢換下濺上油的衣衫,在紀骁對面坐下,“好久沒做手生了,應是不錯。”
紀骁淺嘗幾口,“殿下稍坐,我去拿酒。”
二人認識這麼久,頭一遭這麼平和地坐一起吃飯,來點小酒也是應當。
一杯酒下肚,話匣子打開。
“殿下現在知道我不是你的仇人了,還想殺我麼?”紀骁輕輕一碰殿下的杯盞。
“想。”周清鸢不假思索,仰首幹掉一整杯酒,“牢獄中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受的苦遭的罪已然刻進了血肉,縱使你有你的理由,我也受遍了種種酷刑,斷不能就此揭過。”
紀骁默然,手墊在腦後,遙遙看着夜空,空着的手晃着酒壺,“人生苦短,痛快一日是一日,什麼仇啊恨啊,不若日日逍遙快活。”
周清鸢學他那樣仰躺着,“江家女亦或永嘉公主,或痛快或逍遙,皆由不得我選,江家有恩與我,自該為其做些什麼,圓了這場恩情。”
“江南是怎樣的,很好玩?”紀骁不置可否,換了話頭。
周清鸢點頭,刻意忽略的,對從前日子的懷念,頃刻間淹沒了她。
她難得久違提起那十多年的快活日子,祖父自幼愛護她,為她特意請來教書先生,先生不肯教女娃娃,大鬧一場不歡而散,祖父無奈之下就将她塞進學堂。
學堂隻她一個女娃娃,自然融不進去,在多次與别的男娃娃打架後,祖父唉聲歎氣将她帶回了家。
那是年幼的她鼻青臉腫的,跟在祖父後面大氣都不敢出,可祖父并未責罵她,而是又請了位教書先生,教她讀書識字。
周清鸢耐着性子學了幾日,着實讀不下去,三天兩頭逃學,不是上樹就是下河摸魚,帶着一幫差不多大的孩子,東跑西鬧。
祖父知曉後狠狠責罵她一頓,挨了一頓闆子。
紀骁聽得入迷,“殿下這般驕縱的性子,想來是這位江老太爺慣出來的。”
“是啊。”周清鸢應和,自那以後,祖父再沒有讓她讀過書,叮囑她不可鬧得過分,天黑前必須回家,除此之外再沒有要求她做些什麼。
“天底下的大人都一樣,認定需得好好讀書方有前途。”紀骁順着話回憶。
他少時也這樣,總逃學,老侯爺就拎着手腕粗的荊條,不等回家就在大街上,叫人按住他綁在長條凳上,也不背着街上人來人往,朝着後背狠狠地抽,抽得他皮開肉綻,最後竟直直暈了過去。
自此,他紀骁聲名遠揚。
周清鸢忍俊不禁,笑得坐不起來。
良久,紀骁緩緩道:“殿下,你我夫妻本為一體,又無跨不過去的仇怨,不若就此平和以待,不再争鋒相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