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永對昨夜自己的昏睡絲毫沒有起疑心,隻當是那場野合太過舒服太過勞累的緣故。莎薇進了警署,正撞上他渴望的眼神,她莫名心裡覺得好笑。廣東話裡說“男人老狗”,本是形容男人有“男子氣概”的好話,她現在隻覺得,面前這個年輕男人真的像一條饞得急不可耐的狗,隻要她一個眼神,他就能像狗一樣跟過來。
今天的警署再次雲集諸多高層。
這次,阿穎不再天真地以為梁Sir請衆多高層參會是出于對案件的重視——他隻是不想承擔任何責任,想讓上司直接替他做決定而已。按照正常流程,阿穎隻需向他彙報并提交案件報告書,他批準之後案件即可轉列為謀殺案。而梁Sir偏偏極力渲染案件影響之大,一定要協調多個部門才能作出決定。
林Sir、楊Sir等上次參會的警司們見到阿穎,臉色不一,或期待,或和緩,或難看,公共關系科的顧問杜Sir則是頂着一張被工作磋磨六個月之後半死不活的臉。
阿穎定一定神,沉着開口:“作為案件主辦人,我在調查中發現家屬口供相互矛盾且有大量不合理之處,因此考慮申請将本次失蹤案重新分類為謀殺案:
“一、案件發生時正值春節,但是據失蹤者的家屬描述來看,一家人當天似乎并無慶祝春節的氣氛,這與他們選擇冒雨遠赴太平山拜山的行為相互矛盾;
“二、我詢問的四位家屬都無法确認他們是何時決定開車前往太平山,也無法說出當時失蹤者在車裡的座位;
“三、失蹤者雙腿膝蓋都有手術史,且曾患中風,行動十分不便。我詢問從薄扶林水塘步行至淩霄閣這段是由誰攙扶失蹤者時,四名家屬均聲稱 ‘不記得’;
四、淩霄閣公廁有三部分,分别是男廁、女廁、殘廁。報案當天同事搜查時默認搜查了女廁,當時林年振在場見證,并未提出任何疑議,但當我再次詢問其太太平日使用女廁還是殘廁時,林年振表示不知;
五……
綜上所述,警方有理由懷疑,早在報案當天之前,失蹤者極有可能已經死亡,并未實際與其家人前往太平山,錄像中出現的身着紅色雨衣的阿婆系假扮。建議移交刑事調查隊處理。報告完畢。”
這次阿穎提出的證據比上次有力得多,在座幾名警司和顧問都有些被她說動,相互低聲讨論。公共關系科的顧問杜Sir質疑道:“案件發生已經過去半年,雖然你講的話好有邏輯,但如果家屬堅持說 ‘時間太久、記憶模糊’,你其實都沒奈何的。”
“所以我們——”阿穎剛要答話,杜Sir手機震動,他看了一眼來電是誰,忙擡手做了個手勢,說聲“sorry”,起身出去接。
這時在座各位警官的手機陸續也都收到了電話或短訊。
阿穎立在投影屏幕前對眼前場景一時有些茫然,但很快她也收到了幾名同事發來的消息。
一個ID為“潮濕的福柯式自白”的Instagram賬号開了不露臉直播,聲稱警方推卸責任,無法将失蹤者找回就強行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将案件轉作謀殺案處理,并将失蹤者親屬定位懷疑對象,嚴重失職及傷害家屬情感,同時欺騙廣大市民。
“按照警方内部的規矩呢,警方不能随意将失蹤案升級為謀殺案,必須基于reasonable suspicion,否則有濫用resource、侵犯privacy的嫌疑。”
此語一出,因巴黎奧運而稍稍消停了一個月的輿論再次被引爆。
阿穎看到消息,握手機的手止不住顫抖。
她放下手機,看見林Sir坐在她對面正中央的位置,正頗有些可惜地望向她,說道:“我講過了, ‘你還隻是高級警員,你隻需要負你一個人的責任。’現在你看看,你給警隊添了多少麻煩。”
阿穎急切剖白道:“林Sir,家屬的證言漏洞百出,這宗案件的性質高度可疑,我們已經找了半年都完全找不到阿婆,如果阿婆真的被害,我們卻永遠都按失蹤案去找她,那我們怎麼找得回她?我們是警察,我們怎麼對得住她、對得住市民的信任、對得住我們每月幾萬塊的薪水、對得住 ‘香港警察’的名聲?”
“你自己也講過的了,如果出問題,你要引咎辭職。”林Sir絲毫不留情面。
“我辭職可以,”阿穎說:“但是我希望各位警司,各位有責任有擔當的高級警司,能夠摸着自己的良心,重新審視這個案件,考慮轉變案件方向。”
說罷阿穎轉身離去,一開門,正對上打完電話回來的杜Sir。杜Sir的眼神像刀一般剜着她。
“Sorry。”阿穎說着走了出去。
她的直屬上司梁Sir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阿穎于當天辭職。
警方召開發布會,稱“潮濕的福柯式自白”所言不屬實,後續會追究他的責任。
得到消息後,憤怒的林家人緻電警署,質問昨天警方的問詢究竟何意。梁Sir答複說已經将阿穎開除,阿穎的行為系個人行為,與警署其他人無關。
阿穎走後,案件主辦人改為阿永。
這是莎薇意料之内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