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薇家在粉嶺,毗鄰北區公園,山清水秀,圍村裡住的人大多出自新界五大家族之一的彭氏。莎薇家的姓氏在圍村裡顯得另類,房子也是。
她家的房子沒有違建,是規規矩矩的三層樓高,但外形設計卻在一衆方正老舊的村屋之間顯得格外出挑。
整棟房子的結構基本遵循傳統村屋比例:一梯兩房、三面采光,但在西南側外牆上卻有一道大面積的S形玻璃幕牆。玻璃從一樓一路蜿蜒上至三樓,不是常見的直直豎起的線條,而像一條柔和起伏的波浪,在周圍灰白色的水泥牆體中間流動着,折射出晝夜不同的光線和反影。白天陽光一照,屋内屋外仿佛都被這種曲面切割成了明暗不同的段落;晚上燈光透出時,又仿佛村子裡突兀長出一點現代都市的萌芽。
這天中午,天氣猶熱,莎薇起床後從天水圍趕去粉嶺的老家。她出門前掐算好了時間,隻比與阿盈約定的時間早十分鐘到——去得太早,和父親、祖父碰面聊天,難免又要争吵。
怎知阿盈早就到了,正不遠不近地隔着玻璃幕牆往裡看。她身後還有另一個人——阿穎,穿着便服,手插在牛仔褲兜裡,看見莎薇來,笑意不深不淺:“我現在非常之得閑,阿盈說來探你,我就一齊來咯。”
莎薇嘴角輕動,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隻微笑着點了點頭:“進來坐啦。”
一進門,客廳簡潔,地闆打掃得幹幹淨淨。緊靠玻璃幕牆的部分是個三角形花壇,用老磚鋪成,種了幾株被太陽曬得發卷的菊花。
莎薇的父親聽見開門聲出來迎接,臉上保持着客氣得體的笑容,有些故作輕松地說道:“兩位Madam來啦?”
阿穎笑道:“阿叔,我現在已經不是 ‘Madam’喇,可能托你女兒阿薇的福。”
阿薇現在不再是她的下屬,便直接笑着頂回去道:“哈?關我咩事。阿穎姐講話要講證據喎,尤其是在别人的家裡。”
“講笑啫,”阿穎笑笑:“我都說是 ‘可能’啦, ‘可能’啫。”
阿盈生怕莎薇攆她們走,忙笑道:“哇,阿叔,你的設計真是好靓好新潮,同周圍的村屋都好不一樣。感覺可以拿建築大獎喔!而且這裡的設計都好特别,還有花壇。”又遞上一隻提袋,裡面是一包元朗老婆餅:“我家住元朗那邊,也是圍村。”
“啊呀,多謝,真是客氣。”莎薇父親接過紙袋:“請坐呀,飲杯茶。”
阿穎朝着花壇走去,盯着有些萎靡的菊花枝葉看了幾秒,問道:“你們這些花,幾時種下去的?”
莎薇父親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哦,是舊年了,随便試下種帶點花……不過最近沒什麼時間打理。”
“哦。”阿穎應了一聲,聽不出什麼心理,目光又在屋裡來回掃了一圈,像審視案發現場一般。
莎薇抱臂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笑道:“阿穎姐,想找什麼?不如我幫你找呀?”
“随便看下啫。”阿穎笑道。
阿穎和莎薇間的氣氛劍拔弩張,阿盈不好久待,坐在那裡略問候了問候莎薇父親和家裡老人的情況,又上樓看了兩眼房子構造,就告辭。臨走前阿穎借用了一下衛生間。
“對同事的态度還是圓滑點……多包容,不要太計較。”送走兩人後,莎薇的父親勸她道。
莎薇道:“阿爺呢?去哪了?又去找那個女人?”
“大人的事你别管。不是你能管的。”父親道。
“我快三十歲了,不能管,你呢?你六十歲的人了,能管麼?”
父親臉色發紅,怒道:“我做老豆的人好聲好氣跟你講話,你呢,你做女兒的,這是什麼态度?”
父女兩個講不了幾句話,又要吵,這時祖父又和“那個女人”回來了。
一進門,祖父道:“回來路上遇見阿薇的同事……阿薇回來啦?”
莎薇站起身,叫了聲“阿爺”,也去玄關換鞋子。
“這就走啊?”祖父道:“不如晚飯——”
莎薇擡手比了一個“七”的手勢,在“那個女人”面前晃。
“柒”在廣東話裡是罵人的髒話,那女人以為莎薇是罵她,剛要惱火,莎薇道:“七年呢。你找個律師問下啦!阿姨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耗費七年的 ‘青春’在一個年紀夠做你老豆的老人家身上,值得咩?不如早點找下家啦!”
那女人激動道:“我同你阿爺走到一起,不是為了拿香港身份!”
“哦,差點忘了這個也是七年,”莎薇道:“不過我說的是你惦記的另外一件大事呀,是錢呀!七年之内你同我阿爺結不了婚你分不走錢的呀!找個做免費法律援助的律師問下啦!”
“這個孩子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沒禮貌——”阿爺哆嗦着,擡手指着她,向莎薇父親道。
父親還要再說什麼,莎薇摔門而去。
身後是那女人大吵大鬧的号叫。
離上夜班時間還有四個小時。
她慣性地掏出手機,想給陳博言打電話,但又感到一陣一陣的厭倦。
想了想,轉而打給阿永。
阿永接聽得很快:“剛好我也想見你。”
“哪裡見?”莎薇問。
“我家,好嗎?”
“好。”
阿永住在大圍柏傲莊,地鐵上蓋,樓下是嶄新的“圍方”商場。他住的單位朝南,高樓層,落地玻璃窗把對面的獅子山和腳下的城門河盡數拉進屋内。客廳鋪着進口木地闆,紋理細密,沙發則是奶白色的真皮組合,一看便知是少說也要幾萬元的意大利貨。牆上挂着幾幅看不出名堂的當代藝術畫作,配着黑色畫框。
阿永引莎薇到處看,莎薇稍稍恭維幾句。
“去我那間房之前,先帶你看洗手間。”他笑。
他那間洗手間,帶着浴缸,比她在天水圍的卧室都大。
玻璃幹濕分離門如酒店标配,潔淨無塵,最适合帶女伴回來。
他下巴往放滿水鋪滿玫瑰花瓣的浴缸一點,沖她笑。
莎薇垂眸笑道:“我從粉嶺過來也就20分鐘,你這麼快就準備好了?不會是别人剩下的吧?”
他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抵在自己身上:“你試下溫度多麼火熱,就知道了。”
莎薇洗過澡,頭發微濕,穿着他松垮的T恤,赤腳踩在實木地闆上。他不知何時拉上了客廳的窗簾,屋子裡黑得像夜,隻有幾盞壁燈散着橙黃色的光,将她引向開着一條門縫的,他的卧室。
莎薇笑:“做什麼搞得這麼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