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滿定定看着面前之人,隐隐的上位者威壓。
新郎官看她這樣的架勢,再不懂也懂了。
先是刀過頸側,後是言語威壓。
這是威脅新郎官,若是善待芳娘,那還好說,若是善待她,那姜滿是絕迹不肯善罷甘休的。
新郎官連連拱手緻意道:“那是自然,我既聘芳娘為婦,此生定不會辜負于她。”
姜滿看他似乎頗為真誠,又換上親切的神色道:“那是自然,我見姐夫威武不凡,談吐有禮,定會善待我芳娘阿姐。”
一旁的賓客與媒人見這兇悍、威脅人的小女郎既不是新娘這邊的表親、堂親,更不是新娘的同胞姊妹,這樣上趕着威脅人家未來的夫婿,也太兇悍了。
不過,姜家屠戶世家,姜滿自小就幫她爹做生意,是以媒人與賓客都知道她。
她是姜屠戶家的大閨女,姜家又沒有兒子,默認将來她是姜家的半個‘兒子’。
媒婆順着姜滿說:“是呀是呀,姑爺生得好,又有一把子力氣,芳娘丫頭的好日子呀,自然在後面!”
芳娘的七姑八姨遂連連點頭附和,是呀是呀。
然後就是姜滿扶着頭戴紅蓋頭的芳娘出房,期間,芳娘受到了的手裡被塞進了一個小包袱。
被小弟背上花轎以前,姜滿在她輕輕耳邊說:“小芳芳,包袱裡是我的心意,你不要送還,自己藏好。你一定要好好的!”
目送芳娘被背上花轎,新郎官那邊的伴花娘子陪在花轎邊,手撐一把紅色的木柄油紙傘。
她望着遠去的迎親隊伍,腦子裡想到上一世她嫁給李漱的時候,也是這樣簡簡單單。
但是該有的儀式都有,拜過天地,拜過她的高堂,夫妻交拜過。
現在回憶起來,簡直恍如隔世。
暗處轉角,金翼使小心地問:“主子,您現在回東宮嗎?”
慕容徵适才将姜滿的行為全部盡收眼底,包括她作弄在新郎官身上的手段。
這是她能為她的好友做的事情,為她撐腰,送她出嫁。
她是能伸能縮,能怒斥馬匪的小女郎,也是能手持殺豬刀與敵人厮殺的屠戶小娘。
多有趣的人啊,她的身上仿佛又取之不盡的生命力,像堅韌的綠草,張揚的鮮花。
慕容徵像志怪集中的花農,盼望能看到花開的時候,也想親眼看看這個人能走多遠?
低賤的販卒出身,卻想讀書登科,一介女子也想青史留名。
多稀奇的事情。
慕容徵盯着前方,目光幽深如同暗湧的潮水,寂靜無聲卻波浪起伏。
他吩咐:“我的好徒兒跟我說了,要各自奔前程去了。去收拾東西吧,不是自己的地兒,哪裡能賴着不走?”
金翼使聞言,頭低得更深了,他單膝跪地,聲音恭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主子您是東宮,是将來的天下之主。大秦的每一塊土地都是您的。”
慕容徵輕笑,冷笑道:“東宮?二哥哥隻怕太惦記這個位置了,本宮失蹤這麼久,你瞧瞧君父可曾說過什麼?”
金翼使拱手,“殿下,聖上他隻是國務繁忙……“
“一個忙到連發妻之死都要在一周後才得知的主兒。”慕容徵面無表情,冷白的膚色如雪玉般寒涼。
但金翼使知道這是主子不高興了。他以頭扣地,聲音澀窒:”屬下失言了,請主子責罰。“
片刻之後,慕容徵吩咐:“與你無關,你去辦事。”
金翼使抱拳應道:“是。”
等在芳娘家中用過了酒席,姜滿又推着姜粟回到家中。
兩人一進門就瞧見了拎着包袱的慕容徵,他似乎在等待升麼人。
姜粟看着前面長身玉立的男子,歎息道:“阿姐,你的夫子生得真是标志,飯桌上多看幾眼,都能多用幾碗飯下去。”
姜滿聽得滿頭黑線,她低聲在妹妹耳邊說:“好看頂個屁用啊。”
姜滿忽然看見面前站的的人眉頭輕挑,她眉眼彎彎笑着看回去。
姜滿先把妹妹推到房間裡去,在出來的時候,看見了慕容徵手中的包袱。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起來,倒也不是即刻就要趕人走的意思……
畢竟一起相處這麼多天了,自己還受了他的授業恩情。
“夫子,您這是即刻就走嗎?”姜滿連忙走上前,問道。
慕容徵緊緊盯着她的神色,見她面上、眼眸中的關心的神色不似作僞,心中略略平和了些許。
他緩緩道:“是,我這幾日思考了你的話,覺得很有些道理,到底每個人都有自己人生的道路要走。強求緣分終究不美。”
姜滿聽他絲毫不說自己的打算,隻說了些玄之又妙的緣分,她心中愈發愧疚。
慕容徵拱拱手說:“阿滿,離别感傷,你替我向你爹緻辭吧。”
姜滿應聲說是。
他毫不拖沓,沉默地與她擦肩而過。
“夫子。”姜滿忽然叫住他,她聲音微微哽咽,“這幾日多謝您。”
對面沉沉,沒有回答,過了片刻,他說:“不必謝。你的救命恩情我永世難忘。”
姜滿聽到這話,即刻轉身向他走去,站在他的面前,笑嘻嘻地問:“既然如此,夫子去哪高就?興許将來有緣,還能再續前緣。”
他看着她沒心沒肺的笑臉,心中空落落,又說不上來這樣的感受。便說:“我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尋找記憶一事也難說準。”
他說:“若是有緣,将來再見。阿滿,你此去念書,珍重春寒客裡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