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三周零四天的這個下午,周叙白盤腿坐在顧昀渡宿舍的地毯上,手裡捧着一杯熱可可,正滔滔不絕地講述他七歲那年養過的一隻倉鼠。
“...那隻倉鼠特别聰明,會自己開籠子門,有一次半夜跑出來,把我媽吓得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周叙白笑着抿了一口可可,嘴角沾上一點奶油,“後來我媽把它送人了,我哭了整整一個星期。”
顧昀渡坐在書桌前,背對着周叙白,正在整理一篇論文的參考文獻。他沒有轉身,隻是輕輕"嗯"了一聲,但周叙白知道他在聽——因為每當他講到關鍵處,顧昀渡敲鍵盤的聲音就會慢下來。
這是他們确立關系後形成的奇特相處模式:周叙白說,顧昀渡聽。周叙白像打開了某個閘門,把過去三年沒能說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而顧昀渡則像一片安靜的湖泊,包容着他所有的喋喋不休。
“其實我媽一直不喜歡小動物,”周叙白繼續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杯沿,“她總覺得它們又髒又麻煩。我爸倒是無所謂,但他從來不敢反駁我媽。”
顧昀渡的鍵盤聲停了。他轉過身,深邃的眼睛看向周叙白:“所以你才那麼喜歡大黃?”
周叙白笑了,眼睛彎成月牙:“一部分原因吧。主要是大黃太可愛了,對吧,大黃?”
趴在角落裡的小狗聽到自己的名字,懶洋洋地搖了搖尾巴,連眼睛都沒睜開。自從周叙白開始頻繁出入顧昀渡的家,大黃的體重明顯增加了——周叙白總是忍不住喂它各種零食。
“它最近胖了。”顧昀渡指出事實,語氣裡卻沒有責備的意思。
“哪有!”周叙白放下杯子,爬到大黃身邊,揉着它柔軟的肚子,“我們大黃隻是毛蓬松了一點,對不對?”
顧昀渡看着一人一狗在地毯上滾作一團,嘴角微微上揚。這個表情在别人看來可能隻是肌肉的輕微牽動,但對周叙白來說,已經相當于普通人的開懷大笑了。
“對了,”周叙白突然坐起來,“你明天有空嗎?我想做紅燒排骨,聽說清華東區食堂的排骨特别好,我想去買點原材料。”
顧昀渡轉回電腦前:“明天下午有組會。”
“那晚上呢?”
“應該七點前能結束。”
“太好了!”周叙白歡呼一聲,又想起什麼似的壓低聲音,“那個...我能用你廚房嗎?我那個的電磁爐功率太小了。”
顧昀渡點點頭,鍵盤聲重新響起。這就是他的“同意”了。周叙白早就學會了解讀顧昀渡的種種微小反應:點頭是“好”,皺眉是“我再考慮”,而沉默通常是“随你便”。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毯上畫出一道金色的線。周叙白躺下來,頭枕在大黃身上,望着天花闆繼續絮叨:“其實我做飯的興趣是從初中開始的。那時候爸媽經常不在家,保姆做的飯又難吃,我就自己照着視頻學...”
他說着說着,聲音漸漸低下去。這些童年回憶并不愉快——空蕩蕩的大房子,冰箱上貼着的保姆電話,還有無數次獨自一人吃冷掉的晚餐。但奇怪的是,把這些事說給顧昀渡聽,那些記憶似乎不再那麼冰冷了。
鍵盤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周叙白側過頭,發現顧昀渡正看着他,眼神專注而沉靜。
“怎麼了?”周叙白問。
顧昀渡搖搖頭,轉回電腦前:“沒什麼。”
但周叙白知道那絕不是“沒什麼”。顧昀渡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停頓,都有其含義。就像他上周發現顧昀渡的手機裡存着自己的生日,或者前天注意到顧昀渡特意買了自己愛喝的蜜桃烏龍茶。顧昀渡的愛是沉默的,藏在細節裡的,需要用心去發現。
傍晚時分,周叙白提議叫外賣。顧昀渡從抽屜裡拿出一沓傳單:“你想吃什麼?”
周叙白湊過去看,驚訝地發現這些全是附近餐廳的菜單,有幾家甚至需要步行二十分鐘才能到。而最上面那張,赫然是他上周随口提過想嘗試的泰國菜。
“你...什麼時候收集的這些?”周叙白拿起那沓傳單,厚度讓他吃驚。
顧昀渡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最近。”
這個回答太過模糊,但周叙白沒有追問。他太了解顧昀渡了——直接的問題往往得不到直接的回答,需要像對待野生動物一樣,保持距離,耐心等待。
最後他們點了那家泰國菜。等外賣的時候,周叙白好奇地打量顧昀渡的書桌。整潔的桌面上放着幾本專業書,一個筆筒,還有...
周叙白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在台燈旁邊,靜靜地躺着一枚銀杏葉形狀的書簽——那是他高一那年送給顧昀渡的生日禮物。當時他花了整整一個月時間,收集校園裡最完美的銀杏葉,塑封後做成書簽。
他以為顧昀渡早就扔了。
“這個...”周叙白拿起書簽,手指微微發抖,“你還留着?”
顧昀渡看了一眼,點點頭:“嗯。”
就這麼簡單的一個字,卻讓周叙白的心髒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小心地翻過書簽。
“我...我去下洗手間。"”叙白突然說,放下書簽快步走向浴室。
關上門,他打開水龍頭,讓流水聲掩蓋自己的哽咽。鏡子裡的年輕人眼眶通紅,嘴角卻在不受控制地上揚。三年了,顧昀渡一直保留着他送的禮物,這個事實比任何甜言蜜語都更有力地擊中了周叙白。
他用冷水洗了把臉,深呼吸幾次才平靜下來。當他走出浴室時,外賣已經到了,顧昀渡正在擺餐具,動作一絲不苟得像在做實驗。
“我點了綠咖喱和冬陰功湯,”顧昀渡頭也不擡地說,“還有芒果糯米飯。”
全是周叙白愛吃的。他眨眨眼,把又要湧上來的情緒壓下去:“太好了,我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