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愁得按眉骨。
朱屹隔着竹窗,遠遠睇了眼,興味笑道:“或許不是不信你,是太信你。”
裴照林惑然一瞬,聽見朱屹輕敲窗台,“瞧。”
他順着瞧過去,宋漣清跟前的侍女附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起身笑着與一圈娘子們解釋,朝禦花園外走去。
裴照林當即動身,朱屹攔住他:“陪朕下完這盤。”
“往後我日日來找你下棋,今日便放過我吧。”
朱屹恨鐵不成鋼,喚來周全:“派人跟着宋大人,她與人說了何事,一個字别落下,我們裴大人好奇得緊。”
“嗻。”
裴照林捏着白子遲遲尋不到合适位置,沒自個兒跟着漣漣,他心裡總不踏實。
果然,半柱香功夫,周全進來報:“宋大人一直與皇後娘娘談論木植嫁接之術,娘娘方才傳信來,時辰到了,該開席了。”
“好。”
朱屹歉笑道:“許是朕多慮了,思淼莫要怪罪朕。”
“微臣怎麼敢怪您?”裴照林沒再給他好臉色。
大殿裡,琴聲潺潺春水般。
宋漣清用了些甘甜的梅子果酒,紊亂心緒緩了緩,還好遇到書岚阿姊提醒她身後有人跟着。
小娘子偷偷長舒一口氣,有驚無險的模樣還是落進帝後二人眼裡。
秦湘于孟岚書邊右側坐席,領會她的目光,成功與宋漣清接上。
裴照林則借酒消愁,朱屹知曉這郎君壓根沒酒量,這會兒眸光渙散,面對他提示的眼神直接避開,氣得朱屹索性不管他了。
宴席結束,孟岚書以嫁接之術為由留下宋漣清,朱屹别有深意點了句:“宋卿還真是地輿全才。”
無形威壓莫名壓得人喘不過氣,宋漣清面色蒼白如雪。
孟岚書握住她的手安撫,嗔怪朱屹:“行簡吓着她了。”
“朕隻是想問......”
收到孟岚書苛責的目光,朱屹悻悻歇了心思,隻道:“宋卿别誤會,朕無旁的意思。”
宋漣清哪敢與他置氣,恭送他離去。
這位不怒自威的年輕帝王,她總是怕的,他的心眼子,至少有兩個裴照林那麼多。
坤甯宮的路上,孟岚書見她欲言又止,谑笑道:“漣漣此時定在想,陛下一句話裡藏着九句話,書岚阿姊如何與他過得下去?”
宋漣清花容失色,連忙擺手,朱唇顫着:“微臣......微臣沒......沒這般想。”
孟岚書不逗她了,“行簡以思淼義兄自居,慣是偏頗于他,素日連句重話也不曾說,漣漣什麼緣由不與思淼交代便推遲婚期,他這位做兄長的,也陪着氣呢。”
宋漣清越聽,心裡越酸澀,抿着唇沒吭聲。
她不惱朱屹陰陽怪調,隻是羨慕,對,羨慕裴照林有這樣一位兄長護着。
小娘子澄瑩星眸變得混濁,孟岚書停下步子,擡手撫了撫她半散的烏發。
“幼時本宮酷愛植花木,時常廢寝忘食,從無人理解,直到小均說起遇到位愛畫圖紙的怪阿姊,本宮便知曉你我必然性情相投,隻是你後來遊曆四方,本宮再無機會與你來往。”
“小均既喚你一聲阿姊,漣漣若有何難處,不若交由本宮這位阿姊為你擺平。”
到底一國之母,将人熨帖得眼前水霧迷蒙,宋漣清朝她揖了一禮,“微臣謝過皇後娘娘好意,然此事牽扯之人越少為好,微臣實在不願娘娘與陛下生嫌隙。”
人言可畏,若後宮幹政,那又是莫大的罪名,能助宋漣清探問朱屹之人,唯有東廠女提督秦湘。
她這番推辭,孟岚書也愈發好奇,不過她發覺宋漣清想尋的人是秦湘。
是以,當宋漣清在坤甯宮内殿瞧見秦湘,她整個人滞在原地,“秦大人為何在此處?”
秦湘唇邊挂着淡笑,遞給她一盞茶,“漣清不是着急尋我嗎,娘娘便知會我留下了。”
宋漣清滿面訝然,“娘娘已然知曉微臣所謀何事?”
孟岚書半着輕笑否認,“暫時不知,宋大人若想告知,本宮也盛情難卻。”
宋漣清窘迫朝她又行了一禮。
孟岚書了然,将内殿交給兩人,宋漣清迅速與秦湘簡述心中訴求,“此事事關大邺選賢舉能,我長話短說......”
秦湘眸底湧出諸多複雜情緒,拍了拍她瘦削的肩頭,“漣清所謀,該青史留名,得後世娘子奔走稱頌。”
宋漣清揪着的心緒緩緩松弛。
較她謹慎小心,秦湘直率許多,當晚秉明此事。
春闱已過,朱屹立在長案前翻閱各地精簡奏章,思索殿試,聽後,神色了悟般微動,抛回問題:“改科舉,阿湘以為如何?”
秦湘執揖的手沒落下,她聲量重了兩分,“微臣以為微臣的态度已然相當明确。”
換言之,她直言上書,早已做足了得罪他的準備。
朱屹微微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