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漣清星眸裡噙着幾分嘲谑的笑意,“我宋漣清,四歲觀懂滿天星宿,六歲經過路、水皆可成圖,八歲助工部改進水車,十歲至二十歲勘遍大邺地輿,可這,獻祭了稍許識别人臉的能耐。”
言罷,她笑出了聲,“四位幼時與我相識,想必對我有幾分了解吧?”
——四位幼時與我相識
她涼薄的目光掃過來,裴照林心口的喜悅疾速墜入谷底。
漣漣已然知曉他是裴照林?!
他溫潤的容色幾乎皲裂,面對千軍萬馬不曾有一絲恐懼,而此刻,雙腳略微虛浮,面門的知覺又厚又重。
他的唇嗫嚅着,宋漣清不等他吐字,瞧向懵然的孟鈞,“小均,你年歲小,阿姊幼時可是什麼新鮮玩意兒都想着你,我剛回京,對不上臉,你卻第一個誤導我裴大人的字與名。”
孟鈞乍接着宋府的口信便暗覺不妙,但萬萬沒預料自己也成了工于心計的騙子。
他直直舉起三根指,“漣清阿姊,我孟鈞對天發誓,這事實打實出于好意,祖母當時冤無可頌,我若告知裴大人的真名,依着阿姊的脾性,定然不會接受我們相助。”
他将自己摘了個幹淨,兄弟一場,大難臨頭各自飛吧。
這個關頭搬出祖母,宋漣清彎唇苦笑,不得不承認:“孟大人不愧是錦衣衛。”
孟鈞點醒她,裴照林騙了她又如何?她這一路得他照拂良多。
可他當年确實對她惡語相向,他說她鑽研不出什麼地輿之術,他說她薄情寡義,他說此生絕不會與她成親。
所以如他所願,她退了親事。
孟鈞尴尬地撓了撓後腦,徐諾氣得狠狠剮了他一眼,挽起宋漣清冰涼的手,安撫她:“阿姊先前雖迫于某權貴的淫威,但阿姊永遠站在你這邊,庚帖是我放的,梁伯母也說,漣漣不想嫁便不嫁了。”
宋汝攙着她另一隻手,倒豆子似的表忠心:“阿汝可沒叛變,我一直在考察他,想着必要時揭穿,這段時日咱家植染記走貨,剛歇下我便得知娘子議親了,我還當他早已坦白。”
然而,她們的言語并未起多少效用,裴照林給予她的戲弄感真真切切,反複折磨着。
她清亮的眼眸變得混濁無光,讷讷道:“裴大人若無半句解釋,婚事就此作罷。”
裴照林内疚化為痛苦,“我……”
他懊悔想着,如果當日芍山重逢,他丢開那些自尊心死纏爛打,結果可會比今日好些?
他沉溺思緒浪潮裡,不知不覺,馬車周遭圍滿了青青紅紅的官袍。
數道眼刀紮在裴照林身上,或鄙夷、或憤懑、或不忿,彈劾的疏文想必都拟好了:兵部侍郎裴照林欺瞞家世,埋名騙婚,無視大邺律令,其罪當笞!
罷了,随意吧。
裴照林理好情态,摘下烏紗帽丢給孟鈞,放緩氣息,一把将小娘子扛肩抱起。
衆人驚呼一聲,直面他眼眸裡的溫澤與威脅,識趣讓道。
宋漣清的身闆磕在他的肩頭,委屈與沮喪悉數散落半空,羞赧捶打着他:“裴思淼,放我下來!”
裴照林耳尖薄紅,這麼多雙眼睛瞧着,并非半點臉不要。
他邊朝自家馬車走,邊寵溺地無奈道:“夫人莫怪,為夫在外也需三分薄面,思淼是表字,夫人不妨細細品味這個表字。”
一口一個夫人,宋漣清害臊羞恥交加,“閉嘴!”
裴照林愉悅低笑,連喚三聲。
“夫人。”
“夫人。”
“夫人。”
“不準喚了!”宋漣氣極,如同一隻熟透的蝦,“與你的表字有何幹系……”
她蓦地消音,長睫輕顫。
漣與清,半邊都有三點水。
三水為淼,思淼,那不就是思......她?
她的星眸迅速清明,試探道:“裴思淼,你的表字與我有關嗎?”
侍從已牽出馬車,裴照林先匆匆将人抱進車裡,吩咐他:“速速回府。”
宋漣清沒有得到肯定的回答,但她知曉定然與她有關,同時,她恍然大悟他的青劍為何刻了蓮花,蓮青,漣清。
呵,這般癡情,當初在芍山相逢,他又為何高高在上,若非她有真本事,他真會殺了她?
她似乎非要找出細枝末節,證明他是虛情假意,心緒纏繞成一團。
她掙脫他的束縛,貼緊車壁,“我要回家!”
裴照林無聲瞅向她身側的空位,宋漣清單手一撐,警惕瞪他,重複道:“我要回……”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