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思淼!”
“裴三水!”
宋漣清漫山呼喚着,喉裡吞了刀片似的幹痛,熱浪一陣一陣撲面拍打過來。
炙焰燎蹿,焦林無人回應。
焦煙熏得宋漣清嗆出淚水,幾欲虛脫,孟鈞見她狀态不妙,“阿姊,聽我說,山裡人手衆多,你先下山,尋到三水哥我立刻派人告知你。”
他打濕帕子遞去,朝身後喊道:“護送宋大人下山!”
宋漣清拿濕帕子捂口鼻,腳步打轉,嗚咽道:“他表字裡有三個水,不能葬身火海……”
斜坡上,兩個便裝士兵大力揮臂,“裴侍郎找着了!”
宋漣清心頭一顫,緊捂口鼻,毫不猶豫穿透火光。
草木灰沾了半張臉,郎君阖着眼眸,形容稍許淩亂,薄唇以往挂着溫潤淺笑,但此時像兩片燎焦的枸橼皮。
他的呼吸微弱,宋漣清顧不得那麼多,跪坐在他身前,抽開腰間的水囊再打濕帕子,正欲捂住他的口鼻,腕上一緊。
宋漣清的目光偏下去,郎君眉宇微蜷,幹裂的唇動了動,她的耳朵鬼使神差挨近。
郎君聲線幹澀,又低又啞,“思淼……想當漣漣的夫君……”
山間熱浪仿佛一瞬間迸湧而來,宋漣清的耳朵連着後頸滿片嫣紅,當即招呼人背他下山。
生死攸關,他竟想着兒女情長!
潛火兵與豫州衛合力,終于在太陽落山前撲滅山火,棉花地堪堪保住,百姓受了驚吓,連夜摘完桃溪山前的三十多畝棉花。
朱遇的特制迷藥作用,裴照林足足昏迷三日,将将醒神,沉痛聚攏至腦門,繞着一圈抽疼,他擡手壓着太陽穴按了按兩側後腦。
清淡的木質雪松香沁入心膛,門外響起細碎的腳步聲。
“那些貴重補藥喂他喝下了,大夫說這兩日會醒。”
“顔東家莫要再破費,他沒這般金貴,尋常布料他穿得。”
“不必廢置棉田,此為刻意縱火,寬心,日後收成季節,多巡視便好。”
……
小娘子最會熨帖人心,裴照林唇角微彎,痛意跟着削減許多,看來他沒死成,且因禍得福。
門闆“吱呀”一聲,他不動聲色躺好。
小娘子的腳步似乎比在門外還要輕,每一步卻像細挑的羽毛,撓得他心煩意亂。
片刻後,濕潤的帕子柔撫他的臉頰,卻點火似的,各處燒燎得熱。
宋漣清瞧着他愈發紅潤的面頰,吓得眼睫輕顫,難道病溫了?
她轉身要去洗帕子,腰間忽地纏上來一條手臂,他的額抵在她的後脊,隔着輕薄衣料,熱氣緊貼着後脊噴灑,“漣漣,可否聽思淼解釋幾句?”
宋漣清驟然渾身酥麻,“解釋……解釋什麼?”
她顫栗着伸手,才碰一點指節,腰間的手臂纏緊了幾分。
她隻覺身子一輕,整個人被他帶進青紗帳裡,對上那雙薄紅略着委屈的丹鳳眸,她扯出一絲笑意,“裴大人終于醒了,可有哪裡不舒服?”
裴照林盯着她,貪婪地從她的眉眼描摹至櫻桃小唇。
他的目光直白炙熱,甚至冒犯,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剝了,宋漣清無所适從,往後縮了縮,憋出一句:“裴思淼,你放肆!”
裴照林咽下心中貪念,如獲珍寶地撥開她散亂眼前的碎發,赤誠道:“思淼此生隻歡喜過漣漣一位小娘子,也隻想當漣漣的夫君。”
宋漣清的愠怒被澆下,源源不斷湧出甜意,少頃又流溢着酸澀,她質問他:“那你的七卷暗戀手劄要作何解釋?”
她溫和脾性,偶爾亮出鋒利的小爪子,嗔眸也可愛得緊。
裴照林紮進她的頸窩,懲罰似的輕咬了一下,恨不能将整顆心剖給她看,“漣漣記得住萬壑千岩,河湖水系,就是從不記人臉。”
頸側微疼,宋漣清腦中一片空白,半晌回神,“何……何意?”
若他們京中無故人,或許他裝一輩子别人,宋漣清也認不出他是幼時宿敵。
裴照林噙起無奈的笑意,“昭順二十七年歲末……”
那日京師初雪,漫天絮白。
太學歲考公布結束,策論先前均田、租庸調制存與廢,整個太學,唯有兩人得了丙等。
裴照林那時從軍三年回京,他自幼熟讀四書五經,鄉試準備一年有餘已十拿九穩,唯獨民生策論稍遜,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位丙等便是同窗方硯修,兩人沒打過幾次照面,今日非要送他卧雪廬的新州墨硯。
裴照林正想去惡補策論,盛情難卻,與方硯修一道才知,他不過尋個人吐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