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簌簌大雨下了一夜。
談曉物衣不解帶守在床邊,瞅見自家表哥眼皮動了動,踏出門外喊到:“藥!端藥來!”
裴照林急火攻心昏迷,第二日暮時悠悠轉醒,恍惚又起夢,宋漣清再度與他決裂,變成隻青雀飛離京師,他再沒遇見,猛然驚醒。
昨日徹底混沌前聽到的内容回蕩,裴照林磨了磨後槽牙,“談知繁!”
談曉物險些将托盤摔喽,“表……表哥你終于醒了。”
裴照林端碗一口悶藥,匆忙穿衣洗漱。
談知繁硬着頭皮忽視他渾身殺意,示好道:“書都幫你背回來了,就堆在你的書房,表哥抽空理一理,今日我已替你告假……”
裴照林滿心充斥着煩亂,暫時懶得收拾他,親自駕車到槐店胡同,卻不想,小娘子一早出公差了!
郁氣抵達頂峰,他殺去乾清宮。
“行簡将漣清派去哪兒?”
“我為何毫不知情?”
“近日可有要緊事?我告假一段時日。”
一連三問,那周身萦繞的嚣張氣焰毫不收斂。
朱屹看得稀奇,撂下奏折,戲谑笑問:“四個月前,裴侍郎就立在那個香爐邊上,可有印象說了什麼?”
裴照林微怔。
“近日太後那邊恐有動靜,兒女情長放一放吧。”朱屹索性幫他回憶,“畢竟,裴侍郎可是義正言辭'社稷未定,何以家為'。”
素日隻有裴照林誅别人的心,頭回體會這個滋味,他氣得面色鐵青,“我病了,批十日。”
不告訴他行蹤,他自然能查出來,況且,馮黨幾數清完,離了他這個親信,還有錦衣衛都指揮使許繼昌,刑部侍郎方硯修,再不濟直接讓秦湘親自動手。
朱屹門清他的心思,“最多批兩日,罷了,明日繼續上值。”
?
裴照林眉眼抽了抽,重複道:“我說,我病了。”
這回,朱屹不再理會他,詢問周全時辰。
“回陛下,酉時五刻了。”
朱屹微微颔首,捋了捋衣袖起身朝殿外走去。
裴照林跟在他後面,不厭其煩道:“五日,三日總行了吧,有诏必回。”
朱屹頓住腳步,裴照林以為他要答應了,終于生出一絲喜悅,豈料,他煞有其事問道:“我與岚書和穗穗用晚膳,你可要去?”
裴照林一噎,客氣說着“微臣告退”,甩袖聲響徹乾清宮。
待他走後,周全從旁讪讪道:“陛下可覺着,裴侍郎不似先前溫潤君子?”
朱屹不置可否,他早就不當君子了。
*
裴照林吹着雨後涼風回府,額前幾绺碎發飛亂,單薄青衫,形容略顯憔悴。
談曉物這一期話本子賣的不錯,身着焦月色錦袍,手頭抛着錠銀子正打算去提價,兄弟兩人好死不死撞個正着。
裴照林滿腔怒火無處發洩,跳下馬車,肅清劍橫在他嗓前,“知繁害得表哥這副模樣,拿着表哥的銀子,又想上哪潇灑?”
這世上無人比他更憋屈了。
劍鋒抵着嗓子眼,原本眉飛色舞的郎君大氣不敢喘一下,眼中精明散去,當即明白過來,“我……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無意翻閱你的手劄,本想着幫幫表哥你……”
裴照林氣笑了,緊攥劍莖,劍鋒往前送了半寸,有血花滲出。
他咬牙切齒,“談知繁,想死直說啊,何必大費周章?你第一日住進來,我可交代過禁止出入我的書房?!”
談曉物半點不敢顫不敢退,生怕再激怒他,死在他的劍下,一味的哀嚎着:“表哥我真不敢了,年底……不,下月,下月我就搬出去!”
胡同口,車轱辘一圈一圈碾着,清婉的芙裙美婦人慌忙下車趕來,遠遠呵斥道:“裴思淼!扔下劍,那是你表弟啊!”
熟悉聲線外柔内剛,裴照林愣了片刻,收劍入鞘,朝她揖了一禮,“母親。”
“五年杳無音訊,過年從不回老家,原來裴侍郎還認我這個母親?”
一進京便瞧見兄弟反目的情形,梁娫沒給他好臉色,抽出帕子,小心翼翼為侄兒的脖頸止血,“可要去醫館瞧瞧?”
裴照林冷啧一聲,“他敢嗎?”
談曉物忙不疊搖頭,面色煞白如雪,哆嗦着,“不去醫館,不去醫館!”
“好,好。”
梁娫疑窦叢生,睨了兒子一眼,裴照林心緒煩悶,擡步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