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林克己複禮繃着的那根弦轟然斷了,心口湧上來的熱意熏紅了眼睛,卻笑得越發清隽,将那杯酒遞到宋漣清手邊,“宋大人,請。”
宋漣清若不是瞥見他手面上一條條清晰的青筋,險些以為她失憶了。
她怔怔接過酒盞,想來這是他愠怒的前兆,一飲而盡。
裴照林察覺她側身的意圖,還算溫柔,扣住她的腰骨,攬她進懷裡,偏要附在她耳邊說話,“漣漣,是想逃嗎?”
腰際圈着的力道收緊,宋漣清的薄背貼在他的心口,很快傳來深沉的跳動感,耳邊是親昵的小名,聲線又低又啞,讓人甘願落入他織起的情網裡。
宋漣清面色微白,後知後覺危險,讨着商量:“我……知曉錯了。”
裴照林笑了聲,從袖中拿出那張半疊的宣紙和一小盒朱砂,打開朱砂,他帶着宋漣清的拇指往朱砂上按。
宋漣清恍惚片刻,迅速抽出拇指,動作比思緒快,兩人都未反應過來,她的手掌已經重重拍在裴照林的左臉。
“嘶……”
這一掌拍得裴照林渾身的血叫嚣着沸騰,绯紅的眼圈憋出淚水,低吼她:“宋漣清,你這是想要我的命嗎?”
郎君的薄怒裡帶着委屈,宋漣清錯愕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胭脂紅唇張了張,旋即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羞愧解釋:“裴大人,我……我以為紅手印要按什麼賣身契……”
“宋漣清!”
裴照林的旖旎念頭全數消散,心口抽痛,氣血上湧,氣得擡手按了按心口,重逢後頭回朝她愠怒,“扪心而論,我裴思淼在你心中便是這種人?”
“定然不是,定然不是。”宋漣清怕自己越着急越口不擇言,慌亂爬起。
她深呼氣,鄭重執揖道:“漣清先前随祖母在外遊曆,偶爾會遭遇腌臜事情,久而久之便對郎君養成了戒備習慣,今日之事,漣清實在抱歉……”
怒氣被她輕易吹散,裴照林的眉眼酸澀,“莫要再緻歉。”
人甚至無法共情先前的自己,他撐着地面起身,在心裡又将十三歲的裴照林唾棄了個遍。
他小心翼翼将她執揖禮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我先前便說過,你可以待我放肆些,你我之間,不必有這些虛禮。”
“好,我記下了……”宋漣清輕咬着下唇點頭,垂落眸子,數根慚愧心緒纏磨着她,她從未見過這般好這般明事理的郎君。
裴照林鋪開宣紙,遞到她手裡。
郎君的身形颀長,遮了些光,加之小亭紗幔飄飄,宣紙忽明忽暗,宋漣清隻瞧清右下角朱紅色的官印,她往燭火靠近,跪坐在條幾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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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漣清知曉升甯三年十月初二晌午饕餮樓之事,不可氣惱,不可躲避,不可失約與裴思淼共賞樾山楓葉。
她哭笑不得,粲然笑問他:“為了與我去樾山賞楓葉,何必這般大費周章?”
“所以,你那時到底想起什麼?”
裴照林迎上她熠熠的星光,見她毫不猶豫按了手印,左臉隐隐作痛,罷了,還是别說了。
“改日,改日再議。”他陡然生出悔意要離開。
宋漣清煩惱好幾天,确實很想知曉,單手往身後一撐,半個身形擋住他的去路,“擇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此時。”
寬大的袖擺和裙裾蓬松散開,宛若瑤池碧波蕩漾,小娘子發間的青蓮閃爍盛開。
她狡黠的笑着他眼底難得的窘迫,另一隻手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慢慢撥開脖頸垂着的發絲,撥得裴照林丢盔棄甲。
裴照林一步一步上前,撩袍坐下,兩片菱角薄唇朝她動了動,半晌沒敢說出那句話。
宋漣清暗道稀奇,方才還是勾人攝魄的狐狸精,這會兒純情少年情窦初開似的,蹙着眉,開始借酒消愁了。
她上手奪他的酒盞,習武之人反應也足夠機敏,修長的手臂靈活躲開,宋漣清往前撲了個空,兩手支在他的雙肩才沒落進他懷裡。
正欲起身,腰上一緊,她被迫撞進一雙晦暗混濁的丹鳳眸,接着是郎君低醇潤着酒意的聲音,“漣清覺着這小亭如何?”
腰間手掌的熱意穿透衣料,沒入四肢百骸,宋漣清的目光卻被他兩片潤澤的唇吸引,喃喃道:“甚好。”
裴照林不喜歡她失神,掌心輕輕摩挲着她腰際的料子,逼得小娘子羞惱地直瞪着他。
郎君卻笑着擡手,正了正她的青蓮步搖,壓低聲音緩緩道:“雲鬓花顔芙蓉帳,那日,思淼想與漣漣度春宵。”
度春宵……
這三字倏然盤旋,宋漣清的星眸吓成了荔枝眼,“你……!”
小亭飄蕩紗幔,她低頭看着交纏在一起的青色裙擺與紅衫,陡然明白過來,驚恐随即變為羞怒。
裴照林瞧見她眼尾的丹紅,噙着的笑意加深幾分,提醒她:“那方卷紙蓋了刑部的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