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雲照深深地看了秋凝雪一眼,眸中有一瞬的銳利,但又很快隐去了。
到底是為了忠心報國,還是不想賦閑在家,想借這個機會重新回到權力中心?
“太傅有幾成把握?”
男人跪得沉穩挺拔,堅毅的面容微微擡起,露出一雙冷靜乃至顯得有點兒冷酷的眼睛。
“七成。”
“太傅的病養好了嗎?”
“陛下放心,臣未佐陛下掃除叛逆,不敢言死。”
祁雲照直直地盯着他,目光落在對方彎下的脊背後,眉梢微動。這個人實在過于消瘦了,她甚至能透過衣衫,看見對方隐在朝服下的蝴蝶骨。
祁雲照倏然想起太醫令的話。
她不知道秋丞相過去那些年是怎麼拖着破破爛爛的身體,四處奔走,但現在至少知道——以他現在的身體,再往巴蜀走一趟,和自尋死路也沒什麼區别。
即便真打赢了,殚精竭慮、車馬勞頓之下,恐怕也沒幾天好活了。
所以,他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做?将個人的生死榮辱置之度外,頂着妄開戰端的物議,盡幹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百思不得其解的天子問:“有所求嗎?”
秋凝雪頓了頓,俯首再拜,坦誠地答:“陛下,舍妹愚直,性情也魯鈍……倘使陛下能照拂一二,臣感激不盡。”
祁雲照不置可否,“太傅與江将軍的姐妹感情倒是好,讓人歆羨。”
秋凝雪回:“臣親緣淡薄,隻有這一個義妹……”
祁雲照直接打斷:“好了……太傅起身吧,賜座賜茶。”
她不喜歡江佩蘭,更不喜歡出現在秋凝雪嘴裡的江佩蘭——從小就不喜歡,即便兩個人接觸不多。
“太傅願意為朝廷分憂,是國家之幸。但兵者乃國家大事,還需從長計議。”
秋凝雪料到她不會輕易同意,跪着沒動,開口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陛下,巴蜀已經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越是拖延,越是痼疾難除。”
祁雲照道:“為了驅除北面的蠻夷,國家已經連年征戰。如今,外敵剛剛退去,便又要起戰端,民間定然會有怨言。況且,朝堂之上,主戰者亦不過寥寥幾人。”
“我就算支持太傅出兵,恐怕也會遭到朝堂掣肘。”
祁雲照端起旁邊放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說:“現在不是出兵的最好時機,百姓尚需要休養生息。”
秋凝雪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執政的時間,遠比面前這個年輕的天子要長。
穿着玄黑常服的皇帝溫和地笑了笑,十分笃信地說:“再等等吧,天命會眷顧大齊的。”
秋凝雪垂着眉眼,也彎彎唇角,微笑着應是,隻是那笑容不管怎麼看,似乎都藏着些苦澀的意味。
他應該是等不起了。
秋凝雪在很多年前,就習慣了這副破敗而腐朽的身體。病痛仿佛跗骨之蛆,如影随形地纏繞着他……但那起碼尚可忍受。
可自從在刑部大牢走了一遭之後,他便總是生出一種有心無力的感覺,哪怕什麼也不做,也覺得疲憊不堪。
“到那時,太傅還願意為我披挂出征嗎?”
秋凝雪垂首答:“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天子應該是得到了滿意答案的。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慢條斯理地走到秋凝雪面前,握住他的右手,一面伸手扶他,一面說:“太傅,朕要改元。”
秋凝雪早就領教過天子溫和外表下的強勢,順從地在天子的攙扶下站起來。但即便是一向沒什麼表情的秋丞相,在聽到這話後,也微微睜大了眼睛,有些訝異地停住了動作。
前朝的皇帝倒是經常換年号,但是本朝是沒有這個先例的。按照本朝的禮法和慣例,一個皇帝,終其一生,都隻有一個年号。
若無意外,今上在山陵崩獲得谥号之前,都會被稱作承平帝——這是她十一歲登基那年,從禮部所呈年号中親自挑選出來的。
“這才是我今日想和你商議的事情,太傅覺得如何?”
秋凝雪到底在官場呆了這麼些年,隻是一愣,便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他微微擡眸,正對上祁雲照的目光。十八歲的天子眉若青鋒,目似朗星,尚存着些許少年氣的面龐,此刻遍布着溫暖絢麗的笑意。
織金的日月紋章,正随着她的動作,在她肩頭不斷流轉。源源不斷的熱度,順着兩人交握的手,傳遞到了秋凝雪身上,如此滾燙,幾乎讓他感覺自己被灼傷。
這是一輪初生的紅日,即便曾經蒙塵,也終将像她的名字一樣,照徹乾坤。
“太傅意下如何?”祁雲照見他久久沒有回答,不禁有些疑惑。
秋凝雪從短暫的怔忪中回了神,說:“一元複始,萬象更新。陛下确實也該換個年号了。”
天子臉上的笑容便更燦爛了一點。她牽着秋凝雪的手往座位那邊走,體貼而關切地問:“太傅的手怎麼還是這麼涼?還是加件衣服吧。”
後半句話自然是對身後的侍從官說的。很快,青岫便拿了件外衣過來,輕輕給秋凝雪披上。
秋凝雪見衣服沒有什麼不該有的紋飾,便謝過恩收下了。
他看着青岫的臉,便想起了至今還留在他府上的青岚,有些頭疼地說:“陛下,郎官是您身邊侍候的人,怎好一直呆在臣府上。臣實在惶恐,請陛下收回成命吧。”
祁雲照眨眨眼,想起自己救他回宮之後,他還故意試探自己,便刻意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