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宮裡難道還差服侍的人嗎?何況青岚一向很仰慕太傅,能到丞相府照顧太傅,相必心中也很高興。可惜——太傅竟半點兒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秋凝雪剛坐下便又站了起來,躬身道:“郎官都是陛下的人,臣豈敢造次。”
“開個玩笑而已,太傅何必與我這麼生分?”祁雲照示意他坐下,笑道:“況且,你們女未婚男未嫁,哪裡有什麼不妥?太傅要是樂意,我親自給你們做證婚人。”
秋凝雪少見地嘗到了坐立不安的滋味。他怕天子真的心血來潮要給他賜婚,認真而懇切地開口:“陛下,臣無意成婚。況且,臣已經向先師立過重誓:此身許國,永不成婚。”
祁雲照便也收起玩笑之意。她之前确實聽過一些關于秋凝雪不成婚的傳言,還以為那個莫須有的誓言隻是旁人捏造,不成想竟是真的。
可是哪位真正關心學生的老師,好端端的,會突然要求學生永遠不成婚?莫非老淮陽侯早就知道秋凝雪不是女子?
祁雲照飽含探究意味地看過去,但終究沒有貿然開口,随意閑聊幾句之後,便岔過這個話題,說:“太傅既然來了,便和我手談幾局吧。”
秋丞相臉上又出現了那種為難的神情,細看之下,還有些無奈,“臣遵旨。”
祁雲照有些好笑地捏起一枚白子,示意對方先行。
誰能想到美名在外的秋丞相,竟然真的不會下棋呢。連生死大事都不放在心上,卻對着一張棋盤露出如臨大敵的表情。而且,他似乎越是苦惱緊張,臉上的表情就越是凝重冷淡。
祁雲照頗覺有趣,每次見到,都是忍俊不禁。偏偏還不能笑得太明目張膽——這可是她在政務之餘,唯一的樂趣了。
“罷了,我讓你三子吧。”
秋凝雪默默看了眼面前的棋盤,沒有拒絕。
等秋丞相酣暢淋漓地輸了三局之後,皇帝陛下終于收手,遺憾地表示不能留他用膳,溫言讓青岫送他出宮。
郎官笑意盈盈地引秋丞相出了清嘉殿,請他乘門外早已備好代步的肩輿。
秋凝雪謝過之外,不出意外地,又看到了旁邊羽林衛捧着的大小賞賜。他起初以為天子頻繁賜下禮物和賞賜,是為了以示恩寵,但現在想想,竟更像是對他這個棋友連連戰敗的安撫。
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秋凝雪哭笑不得,想起天子唇邊那縷若有若無的笑意之後,不由啞然。
果然,還是個少年人呢。
他輕輕歎了口氣,對周圍的人點點頭,上了肩輿,開始閉目假寐。
但思緒萬千,又忍不住随着周圍的風翻湧起來。朱紅的宮牆不斷在面前掠過,他垂着眉眼,接着考慮自己進宮時所想的事情。
泱泱大齊,自然不缺勇猛的将領,但卻沒什麼帥才。而且,如今軍中那幾位得用的将軍,個個都是心氣高傲之輩,誰也不服誰,誰也不願屈居其他人之下。
倘若多年後,陛下要與成都王開戰……誰能為大齊挂帥出征呢?
秋凝雪想着事,慢慢便出了神,直到哒哒的馬蹄聲傳入耳中。
這裡可是宮道,能從宮門直通禁中,若非緊急軍情,誰能在這兒疾馳!
他心神一凜,忙循聲望去,誰知映入眼簾的根本不是什麼傳令兵。
他側身問身邊的羽林衛:“那是誰?怎可在這兒騎馬。”
為首的羽林便答:“丞相,那是豐城侯。陛下特許豐城侯可以在宮中騎馬。”
秋凝雪想了想,才想起豐城侯便是原虎贲中郎将,那個先是在柳卓如奪權時袖手旁觀、間接站隊柳氏,後又倒戈,率兵殺了盧琦的王信。
“原來是她。”
說話間,那邊的王信也看見了秋凝雪一行人,下馬過來拜見。
“下官見過丞相,不想竟能在此處遇見丞相,甚巧,甚巧。”
秋凝雪過去便和王信沒什麼交集,也不願與她多談,向她點頭緻意之後,便帶着人離開了。
王信有些不愉。自從她誅殺盧琦、助今上扳倒柳卓如之後,便是一路順風順水。陛下不僅信守諾言,給她晉了爵位,還升了她的官——她如今已是骠騎将軍,在武官中的品階可謂數一數二。
陛下不計前嫌,甚至頗為看重她,其餘大臣自然不會給她臉色看。即便背後再如何議論鄙夷面上也是和和善善。
沒曾想,在秋凝雪這裡,她還是這麼沒臉面。
王信頗有些郁悶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行人漸漸遠去。
她沒有多說什麼,倒是她身邊的随從肉眼可見地不忿,低聲道:“将軍,她豈可如此冷待您?不過是個過氣的丞相罷了!陛下若真信重她,怎麼會讓她一直居家養病?”
王信嚴厲地看過去,呵斥道:“住口!此處是什麼地方,你就敢随口議論帝師?”
随從一愣,後知後覺地出了一身冷汗。
此處的小插曲,秋凝雪自然無從得知,也根本不在意。他在回府之後,便提筆寫了封折子,奏請皇帝改元。
折子剛剛經由長史遞到中書台,便在朝中掀起一片軒然大波。等到折子呈到皇帝面前,朝中的反對聲音便越來越大。
但皇帝力排衆議,硬是壓下了各色的反對聲音,宣布改元。
禮部的官員隻得奉命,絞盡腦汁拟了幾個新的年号呈上去,但都不得天子歡心。
最後,是祁雲照親自提筆,寫下了熙元二字。
今日之後,大齊便再也沒有承平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