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親耕禮雖然遲了幾天,但好歹沒有再橫生什麼變故。
親耕禮成,為此懸心許久的禮部官員總算能松一口氣,跟着天子儀仗回宮。
但她們依舊不能得閑。親耕禮後,朝堂上最大的事情便是三月的恩科。剛剛鏟除了權臣的天子,此時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擺明了要借今年的恩科,收攏一批得用之人。
世事真是無常!誰能想到,不過一月,朝堂上的局勢便天翻地覆,發生這樣大的變化呢?
出身顯貴、幾乎代代封侯的柳氏,一朝倒台,連家族祖地都沒有保全;
而在朝中屹立了十數年的秋丞相,也身陷醜聞之中,至今前途不明——秋凝雪原本兼領尚書台,總領六部,但出獄之後,至今不曾在朝堂上現身。說是在養病,但誰知道天子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說不準就永遠賦閑了。
被朝臣們憐憫的秋丞相,此刻正坐在花廳,看玉絮在園中侍弄花草。
蕙蘭在嬌貴的蘭草中,已經算是比較好養活的了,但再怎麼好養活,也耐不住主人一個月不聞不問。
它的花葉已經幹枯得不成樣子,蔫哒哒的,毫無生氣。
秋凝雪不覺得它還能救活,但也懶得管玉絮怎麼做。
“家主……”府上的護衛又出現在了院門口。
秋凝雪不等她開口,便知道是江佩蘭派來的人,淡淡道:“不見,東西也不收。”
護衛便将手上的東西讷讷藏到了身後。她低下頭,硬着頭皮繼續開口:“家主,小姐……”
秋凝雪依然望着那幾株行将枯死的蕙蘭,打斷:“讓你們小姐好好養傷,我不曾生她的氣。”
“是。”
他确實沒有生江佩蘭的氣,隻是覺得很累,什麼也不想再管。所以不管是師姐還是義妹,統統都不想再見。
但他再怎麼不願,也還是有人出現在了屋裡——那是跟着他一起回府的一名郎官。
起初他并不知道皇帝派這麼一個人跟着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直到這個叫青岚的人,一天三次,頓頓不落地出現在他面前。
現在,這名看着年紀并不大的郎官,又闆着一張臉,慢慢将那碗湯藥推到了秋凝雪面前:“丞相,這是陛下聖旨,還請您不要與仆為難。”
秋凝雪心裡很煩地端起那碗藥,慢慢喝完了——他曾試過婉拒,然後對方便直接拿出了皇帝的佩劍。劍名含章,是太/祖皇帝的貼身佩劍,後來代代相傳,已經成為了一件祭祀的禮器,見之如見皇帝。
他便愈發不知道天子想幹什麼了。
“仆告退。”這名皇帝身邊的郎官從來都不會多話,隻要看着秋凝雪喝完了藥,便不會再在他院子繼續逗留……好像真的隻是來監督他喝藥的。
玉絮輕輕地笑了起來,将藥膳擺在他面前。秋凝雪興緻缺缺,吃了幾口,便打算回屋子裡睡午覺。
外面又有人求見,是刑部一名主事,說奉上官之命,請丞相過堂一叙。
他的案子還沒結束。刑部請人來問話,也是應有之義。
秋凝雪便換上一身整齊的衣服,乘車去了刑部。到了地方才知道,皇帝已經下旨,讓刑部、大理寺、禦史台共同審理此案,三堂會審,誓要将此事徹查。
但于秋凝雪而言,倒也沒什麼不同。他站在堂下,将那些和刑部官員、和皇帝都說過的話,又複述了一遍。
坐在堂上的官員也沒什麼新意,來來回回,還是那幾個問題。
直到坐在側邊的一名官員開了口,語氣平平,指控卻很尖銳。
“屯騎、越騎、射聲三營,此時本應奉旨在西北剿匪,日前卻提前回了京。三營長官,都稱是奉丞相之命提前回京。敢問丞相,私自調兵,是何居心?”
朝廷大員聯絡武将,還能是什麼居心。着話簡直就是在指着秋凝雪的鼻子,罵他意圖不軌了。
秋凝雪皺眉。那種深重的疲憊,又慢慢順着身體纏繞了上來。他張了張嘴,卻是一連串壓抑的咳嗽。
口中又有血腥氣爬了上來,他難受地皺起了眉。
問話之人越發得意,以為尋住了案件的突破口,正要乘勝追擊,便聽外面一陣鼓噪。
全副武裝的羽林衛排闼而入,像一柄柄沉默而鋒利的刀劍,分列兩旁。
郎官高喊:“陛下駕到——”
年少的天子身上還穿着一身緊身的胡服,似乎剛剛結束一場武課,或是剛從獵場上下來。
她悠悠然地走上了台階,在主位落座,笑着對行禮的衆人說了句免禮。
眸光一轉,在看到堂下獨自站着的秋凝雪後,平靜地對身後的侍從官說:
“賜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