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草民一時糊塗.....那遊商說隻是品相差些,藥效并不差......”
寶珠上前一步,擰起眉毛質問:“這些日子,你們還給什麼人賣過桑寄生?”
一旁的小夥計戰戰兢兢道:“幸、幸好,最近就隻抓了你們這兩貼……”
“幸好?”寶珠聲音陡然拔高起來,“你輕飄飄一句幸好,劉家夫婦就要為來不及面世的孩子哭幹眼淚!若不是他家的孩子先擋了災,這毒藥還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圍觀人群嘩然,紛紛伸出指頭,痛罵道黑心商家。掌櫃的辯無可辯,面如土色癱軟在地,被幾個衙役架起,押解回衙候審。
兩日後,無味堂一案宣告審結,從藥鋪搜到的暗賬中,明确記載了以市價一半購入所謂次品藥材,罪證确鑿。掌櫃的給判了流刑三千裡,加杖五十,在市集帶枷示衆三日。
寶珠沒有跟着升堂,在結案文書上看見判刑如此嚴酷,冷不丁地覺得有些難受。
“怎麼了?”徐子慎見她抓着文書神色怅惘,關切道,“此案你還是大功臣,照理說應該開心才是?”
“沒什麼,隻是想到流刑三千裡,身子弱些的怕是撐不到地方。”寶珠蹙眉,有些不解,“其實那劉家已經得到賠償,他們二人也還年輕,孩子總會再有。但我們卻仍要為此再奪走一條人命,是不是太嚴苛了?”
徐子慎擱下毛筆,緩步行至她身邊,“我問你,桑寄生一兩,價錢幾何?”
寶珠想了想,“生藥鋪的價格,一般是十文左右。”
“酸棗仁、當歸、砂仁呢?”
“酸棗仁二十文,當歸四十文;砂仁貴些,要起碼七十文。”
“那我再問,你到那王扒皮家做工,月錢又是多少?”
“……一百五十五文。”
“這便是了。”徐子慎負手而立,“方才所說的藥材,隻是百草之中最為普遍價廉的種類。對于窮苦人家來說,看一次傷寒、開一劑補藥就要耗去大半個月的收入。若是重症需要貴重藥材,更是傾家蕩産也未必治得好。本就艱難,若再買到假藥,小不足以治病,嚴重的甚至要因此喪命。”
“可是那掌櫃的也賠償折罪了,不能酌情輕判麼?”
想起那掌櫃的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樣子——分明是他的貪心害了人,但寶珠心頭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負罪感,總覺得是自己親手将人推上了流放之路。
“市井取利者已是賺了大頭,卻還要通過摻假再賺一成,再奸莫過于如此。你歎息刑罰嚴苛,可若是今日法外容情,來日就會有更多奸商心存僥幸,為了一己私利而誤人性命。”
“……明白了。”
寶珠垂下眼簾,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默默将那份文書疊起來封存。
空氣粘稠地流淌起來,這是他們之間難得的安靜時刻。徐子慎察覺到寶珠情緒低落得很,有些莫名,但也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方式開口關心。
想跟以前一樣,摸摸她的腦袋安撫一下,手伸到半空卻又停下,轉而輕咳一聲,選擇将話題岔開。
“不說這些了。讓我想想,這樁案子要怎麼獎勵你?要不給你放一天假吧,順便預支了工錢,回家看看你爹去。”
徐子慎果真依言給她放假,自己一個人留下,應對滿屋子的文書。
不過放假乃是有附帶條件的,臨走之前,這家夥又厚臉皮地要求寶珠,明天晚上要早點回來給自己煲辛苦湯喝。
寶珠得了一天假期,卻也沒工夫閑着。
先是去請了那給劉蠻子老婆治病的方郎中,來給孟長歡看病;接着跑城西的好藥鋪抓藥回家,最後上布莊買了幾匹厚實棉布,準備給家裡人做過冬的衣服。
常言道貧病交加,待到郎中上門來診斷,寶珠才知道原來她爹還忍着那麼多疼沒說——肝腎虧虛,寒濕痹阻,關節冷痛畏寒。甚至每天早起,都要薛碧時先扶起來活動兩下,才能勉強走動。
方郎中給他紮了幾針通絡,孟長歡賺錢心切,還想讓開個速成方子,吃完接着下地幹活。那郎中卻搖搖頭,說是這病是積勞成疾,隻能内服加外敷慢慢調理,半年内不宜辛勞。
寶珠一聽,更是打定主意不再讓他出去幹什麼砍柴的活計了,賺錢哪有命要緊。
送走郎中之後,一家人一起吃飯,寶珠直截了當地宣布:“砍柴挖草這些活以後不幹了,我在衙門賺的可多,夠咱們一家人開銷了。”
孟長歡不滿地皺眉,“什麼話,難道要我整日閑坐在家,等女兒養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