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劉獄醫盯着吳鵬,眉頭微蹙,語氣裡帶着一絲難以置信的反問。
“是的,小冬老師說他應該患有抑郁症。”吳鵬擡起眼,目光直直地迎向劉獄醫,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絲固執的笃定。
他微微點頭,像是在确認一個不容置疑的事實,又像是在無聲地對抗對方可能投來的質疑。
空氣短暫地凝固了一瞬。
劉獄醫盯着他,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小冬老師?”
他慢悠悠地重複着這個稱呼,語氣裡帶着微妙的玩味,“她是精神科醫生?”
吳鵬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但眼神沒有躲閃:“她是學心理學的。”
“心理學研究生”
“碩士!”
吳鵬重重地補充。
“哦?”劉獄醫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心理學……碩士?”他故意把碩士兩個字拉得又輕又長。
劉獄醫突然短促地嗤笑一聲,手指随意地撥弄着桌上的病曆本,“在這兒的人,誰身上不背着點'抑郁'?”他刻意咬重最後兩個字,嘴角挂着譏诮的弧度。
吳鵬沒有接這個話茬,話鋒一轉:“前兩天那個股溝藏線的犯人,是她當場揪出來的。”
“從發現到控制,全程沒超過十分鐘!”他不由自主提高了聲調。
劉獄醫翻動病曆的手突然頓住,銳利的目光從鏡片後射向吳鵬。
“她說過可以先做個什麼量表...抑郁症專用的那種。”吳鵬努力回憶着冬雪的話,食指不自覺地輕敲着大腿,“然後要調取至少半個月的監控錄像,再結合什麼診斷标準。”
“PHQ-9或漢密爾頓抑郁量表,症狀需持續兩周以上,并符合臨床診斷标準。”劉獄醫流暢地将吳鵬零碎的描述轉化為專業術語,筆在指間轉了個圈。
這些基礎術語對心理學碩士而言不過是入門常識,尚不足以讓劉獄醫對冬雪的專業性改觀。但那個被當場抓獲的藏線犯人,确實讓他冷硬的态度出現了裂痕。
“帶人過來吧。”劉獄醫終于合上病曆,轉身在檔案櫃裡翻找量表,“先做初步篩查。”他的聲音依然平淡,但筆落在桌上的清脆聲響暴露了内心的動搖。
一份嶄新的抑郁症篩查量表診斷報告靜靜地躺在劉獄醫的辦公桌上,紙張還殘留着打印機的餘溫,墨迹在燈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澤。
初步診斷意見
診斷結論:
符合DSM-5重度抑郁發作(MDD)診斷标準(症狀持續≥2周,社會功能受損)
風險提示:
存在明确自殺風險(需立即制定安全計劃)。
建議排除甲狀腺功能異常、藥物副作用等軀體疾病。
處理建議:
□轉介精神科進一步評估
□啟動抗抑郁藥物治療(SSRI類)
□每周一次心理治療(CBT/IPT優先)
□ 24小時監護(自殺高風險時)
吳鵬的目光在紙面上來回掃視,那些專業術語他看不太懂,但結論卻明明白白——冬雪說得對,犯人他有病!
劉獄醫的手指摩挲着診斷報告,眉頭緊鎖:“那個冬雪同學...之前有沒有給犯人做過量表?或者單獨接觸過?”
“沒有,絕對不可能!”吳鵬斬釘截鐵地擺手,聲音提高了八度。
劉獄醫當然知道這不可能。一個實習生怎麼可能有機會單獨接觸犯人?
但僅憑一面之緣就準确判斷出抑郁症,這也太...
“我,能見見她嗎?”劉獄醫突然問道。
“啊?”吳鵬一愣,随即搖頭,“不行,她實習期昨天就結束了,已經回學校了。”
事實上,昨天還是吳鵬親自開車把冬雪送回學校的。
原本冬雪堅持要坐公交車,但同事們送的禮物實在太多了——食堂特意準備的微波爐即熱餐食。趙姐不僅把她用過的洗漱用品都打包好,還塞了一整套全新的。
“趙姐,毛巾真的不用這麼多...”冬雪當時看着五條雪白的新毛巾,小心翼翼地推辭。
“純棉的,吸水性好!”趙姐不由分說地把毛巾塞進包裹,“宿舍這麼久沒住,回去當抹布用!”
冬雪抿了抿嘴唇,最終沒敢再說什麼。
宿舍裡靜悄悄的,隻有冬雪一個人。林簡出去參加考試了。
玻璃窗被烈日烤得發燙,手指輕輕一碰就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溫度——榕城的盛夏,總是這樣來勢洶洶。
冬雪揉了揉太陽穴,發愁地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零食。
宿舍沒有冰箱,這些吃食怕是撐不過明天。
突然,她眼睛一亮——可以給薛教授送去啊!
監獄的特産,那也是土特産!
抱着沉甸甸的零食袋,冬雪敲開了薛教授辦公室的門。
“這都是...你監獄同事送的?”薛教授推了推眼鏡,目光在鼓鼓囊囊的袋子和冬雪之間來回遊移,臉上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對啊!”冬雪把袋子放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他們這次專業考核可是拿了平均分第一呢!”
“我教的!”她驕傲地揚起下巴,眼睛裡閃着光。
薛教授失笑搖頭。
他原本想着以冬雪的專業素養,在監獄實習應該能獲得認可,但沒想到她居然能混得這麼...風生水起。
“所以,你現在是更想去當獄警了?”薛教授随手撥弄着袋子裡五花八門的零食,“不打算讀博了?”
“我當然是...”冬雪的話突然卡住了,“當獄警”三個字像魚刺一樣鲠在喉嚨裡。
“對了,”薛教授适時地轉移了話題。
“你韓師兄前幾天還問我你什麼時候回來。你在監獄他聯系不上你,記得給他回個消息。”
他拿起一包點心看了看,笑道:“我也嘗嘗監獄的小竈,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好了,你先回去吧。”
冬雪點點頭,轉身時聽見身後傳來包裝袋被撕開的“刺啦”聲。
冬雪正收拾背包準備出門,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她瞥了一眼屏幕——吳鵬。
“吳警官,您好。”她有些意外,沒想到實習結束後還會接到他的電話。
“啧,生分了不是?剛回學校就不認人了?叫吳叔。”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調侃。
“吳叔好。”冬雪彎了彎嘴角,“送的吃的我都嘗了,特别好吃,還分了一些給薛教授。”
她語氣禮貌,心裡卻犯嘀咕——這個點打來,總不會隻是寒暄吧?
“還記得你之前說的那個藏線的犯人嗎?你說他可能有抑郁症。”
吳鵬的聲音沉了幾分,背景裡傳來打火機的輕響,他點了根煙。
“記得。”冬雪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手機。
“确診了,重度抑郁症。”他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
“重度?”冬雪呼吸一滞,“那……有自殺傾向?”這個結果遠超她的預判。
“對,已經上報了,轉到精神科專門治療。”吳鵬語氣平靜,似乎沒察覺她的震驚。
“早發現、早幹預,是好事……”冬雪的聲音輕了下去,短暫的欣慰後,疑慮悄然滋生。
“按規定不該告訴你,但想了想,還是得讓你知道,畢竟是你先看出來的。”
“我明白,謝謝吳叔,我會保密。”挂斷電話,她定了定神,轉身朝韓子然的工作室走去。
韓子然懶散地斜倚在桌沿,修長的手指間随意把玩着一包肉松,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正挑眉打量着來人。
他身旁那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袋半敞着口,隐約可見裡面堆疊的物件輪廓,卻辨不清具體裝着什麼。
“薛教授那兒是一大袋,到我就一包?”他晃了晃包裝袋,似笑非笑。
“我不奢望和教授平起平坐,但這差别待遇……是不是太明顯了?”
“師兄,這都過了好幾天了!”冬雪歎氣,“宿舍沒冰箱,就這個能放得住。我自己一口都沒吃,全給你了——”
她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像分享什麼秘密,“還是特意給我做的,薛教授都沒有!”
韓子然瞥了眼那包分量十足的肉松,勉強滿意,撕開包裝捏了一撮丢進嘴裡。
“聽說你在監獄不僅抓了藏違禁品的犯人,還診斷出他抑郁症?”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聊今天的天氣。
冬雪呼吸一滞。
她明明什麼都沒說。
韓子然的微表情分析已經這麼厲害了?
見她僵住,韓子然輕笑:“我是榕城監獄的顧問。在美國時我也兼過監獄心理評估,所以他們請了我。”
他頓了頓,“那個犯人的會診,我參與了。”
呼——
冬雪長舒一口氣。
“運氣好,碰巧而已。”她故作謙虛地垂下眼睫,可嘴角卻不受控制地翹起,像隻偷到腥的貓。
韓子然靜靜注視着她,眼底掠過一絲了然——如果她能再壓一壓那明晃晃的得意勁兒,他或許就真信了。
“那個犯人......真的是重度抑郁症?”
冬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衣角,狀似随意地問道。
“嗯,監獄特意組織了專家會診。”
韓子然頓了頓,敏銳地捕捉到她眼中轉瞬即逝的異樣,“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第一次見到現實中的重度抑郁症患者。”
冬雪的視線飄向窗外,語氣輕得像是羽毛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