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劣的借口。
韓子然眸色漸深,忽然喚道:“冬雪。”
低沉的嗓音讓她心頭一跳。
“考慮過出國讀博嗎?”
空氣驟然凝固。冬雪感到喉嚨發緊,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無論是獄警還是普通心理咨詢,都不适合你。”
他向前傾身,陰影籠罩下來,“換個方向,比如......犯罪心理學。”
韓子然的目光如炬,直直望進冬雪眼底,每個字都像被刻意加重了分量——
“你天生就該和罪犯較量。”
這句話如同一道閃電劈開迷霧,冬雪突然明白了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違和感。
為什麼明明獄警的工作近在咫尺,她卻始終提不起興緻;
為什麼每次看破犯人的僞裝時,血液都會不受控制地沸騰;
“回去好好考慮。”
韓子然的聲音像一泓清泉,将冬雪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
他的食指有節奏地輕叩着實木桌面,每一聲輕響都像是精準的節拍器。
“密歇根大學...”他微微眯起眼睛,午後的陽光在他深邃的瞳孔裡投下細碎的金色光點,“我的母校。”尾音裡帶着隻有離鄉遊子才懂的缱绻。
“我可以當你的推薦人。”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他微微前傾身子,語氣笃定:“全額獎學金我不敢打包票,但半獎——”
他忽然勾起嘴角,露出冬雪熟悉的、帶着幾分傲氣的笑容:“我以校友的名義擔保。”
韓子然慵懶地陷進沙發,襯衫的袖口在真皮上摩挲出沙沙的聲響。“至于生活費...”
他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摩挲着水晶杯,杯壁折射出的碎光在他指間流轉,“到時候,實驗室會缺個研究助理,時薪35刀。”
他促狹地眨眨眼,“夠你買咖啡了。”
砰砰砰,冬雪聽見自己胸腔裡傳來的悶響,像是有人在她心髒上敲着小鼓。
指尖不自覺地掐進掌心,卻壓不住那股從心底竄上來的雀躍。
“這些資料你先拿回去看看。”韓子然傾身将身旁的牛皮紙袋推到茶幾中央,紙袋與玻璃桌面摩擦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冬雪急忙接過,紙袋裡整齊地碼着密歇根大學的彩印簡章、申請材料,還有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
當她看清扉頁上那些力透紙背的字迹時,呼吸頓時一滞。
那是韓子然的辦案筆記,密密麻麻記錄着各種犯罪側寫和分析。
“師兄,這...”冬雪猛地擡頭,瞳孔因為震驚而微微擴大。
“都是我經手過的案子,”韓子然單手支着下巴,眼底浮起惡作劇得逞般的笑意,“有幾個還是教科書級的變态殺人案。”
他故意壓低聲音,“專門用來...勾引你的。”
冬雪已經無暇回應,手指急切地翻動紙頁,整個人幾乎要埋進筆記本裡。發絲垂落在泛黃的紙頁上,随着她越來越快的翻閱節奏輕輕顫動。
“哒、哒、哒——”
清脆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伴随着一陣淡雅的香水味飄來,甜而不膩,卻莫名帶着幾分侵略性。
“韓學長,您終于肯來工作室啦?”嬌軟的嗓音裡帶着嗔怪,卻讓人生不出半點反感。
這聲音冬雪是熟悉的,可又莫名覺得陌生。她終于舍得從筆記本裡擡起頭——是白瓊。
一瞬間,冬雪忽然明白了林簡之前說的“不一樣"是什麼意思。
眼前的白瓊早已褪去了學生時代的青澀,一身剪裁精緻的套裝勾勒出優雅的曲線。冬雪雖不認得那些奢侈品牌,但也能從那細膩的面料和流暢的線條看出價值不菲。
“你一直做得很好,我很放心,不用總過來。”韓子然笑了笑,可那笑意卻未達眼底。
“還不是學長教得好。”白瓊唇角微揚,目光這才轉向冬雪,仿佛剛剛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呀,冬雪也在啊?”
冬雪沒說話,隻是抿唇點了點頭。
“冬雪是要出國讀博嗎?”白瓊目光掃過茶幾上的資料,指尖輕輕點了點密歇根大學的簡章。
“我推薦她出國深造。”還沒等冬雪回答,韓子然已經替她接了話。
“那真是恭喜了。”白瓊沖冬雪笑了笑,眼底卻沒什麼溫度。
“……謝謝。”冬雪幹巴巴地回應,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筆記本邊緣。
“對了學長,待會兒蘇大哥來接我去吃飯,你要一起嗎?”白瓊語氣親昵,仿佛隻是随口一提。
蘇大哥是誰?冬雪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是誰。
“阿澤約你吃飯,我就不當電燈泡了。”韓子然輕笑着婉拒。
——蘇總?!
冬雪瞳孔微震,差點被自己的呼吸嗆到。
我滴個老天爺啊……
她正暗自震驚,忽然察覺到兩道目光同時落在自己身上,脊背瞬間繃緊。
“我、我還得回去趕報告!”冬雪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個修羅場。
回到宿舍,冬雪放下背包,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投入學習。
她坐在書桌前,左手邊的《變态心理學》書頁微微卷邊,,右手邊的CCMD-4翻到了抑郁症的章節。
抑郁症診斷标準她早已爛熟于心,但此刻卻像第一次閱讀般逐字逐句地研讀起來。
“重度抑郁症的核心症狀...”她的目光停留在書頁上,“持續情緒低落、興趣減退、社交回避...”冬雪的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監獄探訪時的畫面在腦海中閃回——勞動表現良好,這與診斷标準中描述的“顯著社會功能損害”明顯不符。
窗外的暮色漸漸籠罩房間,冬雪打開台燈,暖黃的光線映照在密歇根大學的申請材料上。
她拿起筆,在稿紙上寫下新的思考:“特殊環境下的抑郁表現變異?”
筆尖頓了頓,又補充道:“或診斷标準的文化适應性?”
搖曳的燭光在銀質餐具上流轉,玫瑰花瓣在潔白的桌布上鋪開旖旎的紋路。
空氣中飄蕩着若有若無的香氛氣息,小提琴的旋律緩緩流淌。
蘇澤修長的手指握着牛排刀,刀刃在燭光下劃出優雅的弧線,将牛排細緻地分割成适口的小塊。
“嘗嘗看?”他擡眼時,睫毛在燭光中投下溫柔的陰影。
白瓊恍惚間覺得這一幕太過完美——就像那些她曾經嗤之以鼻的偶像劇場景,此刻卻真實得讓人心尖發顫。
她下意識掐了掐自己的指尖,真實的痛感提醒着這不是夢境。
水晶杯中的紅酒泛着寶石般的光澤,倒映出她微微發燙的臉頰。
燭火在巴卡拉水晶杯上淬煉出液态的琥珀,每一道折射的光斑都在訴說一個精心設計的童話。
蘇澤切割牛排的動作帶着表演般的精準,銀質餐刀在瓷盤上劃出的聲響,與遠處小提琴的G弦震顫形成完美的和聲。
白瓊突然覺得現實與童話的界限在此刻模糊了。
她想起冬雪——那個總是抱着厚重教材穿梭在圖書館與監獄之間的身影。
她想起教授贊許的目光曾在自己心裡種下的那根刺。
"你走神了。"蘇澤用尾戒輕叩杯沿,鑽石與水晶碰撞出編鐘般的清響。
白瓊突然意識到,此刻萦繞在鼻尖的不僅是玫瑰的芬芳,還有自己腕間新買的香水。
而冬雪身上的味道,舊案卷黴味和廉價速溶咖啡的複雜氣味。。
多麼諷刺啊——她曾經以為冬雪得到了命運的偏愛,可現在才明白,真正的偏愛是像這樣被精心呵護,而不是在冰冷的圍牆裡沒完沒了的接觸各種罪犯。
小提琴的旋律忽然轉為歡快的篇章,仿佛在嘲笑她過去那些陰暗的嫉妒。
白瓊舉起酒杯,在燭光中看見自己妝容精緻的倒影。
突然理解了那種氣味的本質——那是永遠洗不掉的、來自世界另一面的塵埃。
就像她新買的Jimmy Choo高跟鞋永遠踩不到監獄門口的那灘雨水,冬雪的帆布鞋也永遠踏不進這家米其林三星餐廳的波斯地毯。
綠植的陰影裡,厲娜的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株龜背竹的葉脈在她眼前分裂成無數血管。
蘇澤為白瓊拂開碎發的動作,他替她斟酒時襯衫袖口露出的那截手腕,甚至他喉結在燭光下滾動的弧度,都像手術刀般精準地剖開她記憶裡最鮮活的傷口。
她看着蘇澤切下牛排最嫩的部分放進白瓊盤中,這個動作她曾在日記本裡幻想過二十七次。
現在那塊帶着血絲的肉正在别人唇齒間。
而她的青春卻像餐桌上漸漸凝固的油脂,在銀盤邊緣結成醜陋的痂。
厲娜的拇指在手機屏幕上反複摩挲着父親的聯系人界面。
她突然想起十六歲那年暴雨天,蘇澤把傘傾斜向發燒的她,自己半邊校服都被淋透的往事。
那時他後頸散發出的溫暖皂香,此刻都化作了白瓊指尖纏繞的紀梵希香水味。
“爸。”她的聲音裹着蜂蜜般的黏稠,指尖劃過龜背竹葉片鋒利的邊緣。
露珠順着葉脈滾落,在她手腕内側凝成一道透明的水痕,像極了那年蘇澤拒絕她時,她偷偷抹去的淚水軌迹。
電話那頭的電流聲混雜着餐廳悠揚的小提琴,厲娜注視着蘇澤為白瓊披上外套時彎曲的頸線。
那是她曾在無數個深夜用目光描摹過的弧度。
“我改主意了。”她輕輕碾碎葉片,植物汁液的腥氣混着香槟的泡沫在空氣中發酵,“就按您說的做。”
青色的汁液,沾在她新做的酒紅美甲上,宛若凝固的血迹。
她很期待蘇澤從雲端跌進她精心編織的網裡——畢竟折斷羽翼的夜莺,才會永遠留在專屬的鳥籠裡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