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踏風而至時，笛飛聲已一掌震退衆人。漫天梨花應勢紛揚，如雪霰驟散，霎時掩去他身形。臨去前他蓦然回首，眼底戰意灼然似火，朝江流一挑眉，随即縱身沒入雲間。
江流被那一眼瞪的無言，落在衆人身旁時竟想腳底抹油直接開溜。
“你怎麼才來！”方多病見被那笛飛聲跑了，忍不住朝江流抱怨，“若你早到一步，憑你的功夫，定能攔下他！”
江流眨了眨眼：“我為何要攔他？”
“啊？”
這會兒倒是換成方多病不解了。
肖紫衿似是覺得自己抓住江流錯處，立刻大聲诘問：“那金鴛盟行事狠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經常屠殺無辜百姓和江湖中人，這還不夠嗎！難不成你還想包庇笛飛聲？！”
“自然沒有。”江流聳聳肩，“可這天底下的不平事有那麼多，難道樁樁件件都要我來管？他若作惡，我若遇上，自是拔劍相向。可我要是沒遇上，那便說明老天也覺得這事不歸我管。”
肖紫衿尚未出聲，方多病卻先忍不住，他少年熱血，心中耿直，實在無法理解江流的這番言論。
“可若是人人都不管，對那些手無寸鐵之人來說難道不是一場災難嗎？”方多病握緊手中之劍，聲音激動，“李相夷創立四顧門，為的就是鋤強扶弱，匡扶正義！難道在你眼裡，這也是多管閑事？！虧我還覺得你像李相夷！”
“方多病。”江流突然冷下聲音，收起先前略顯随意的态度，“這當然很好。你看，有的事總會有心中有情有義之人來管。像李相夷，像你，像陸小鳳，你們都愛管。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方多病愣住。
他其實沒懂江流的意思，但閱曆遠勝于他的陸小鳳和花滿樓卻明白。
江流是個極厲害的人，武功之高，這天下人大多終其一生都難忘其項背。可她就像一陣遠行的風，而風注定要掠過山巅。她心中自有一杆秤，朋友遇險她定當拔劍相助，路見不平她也從未袖手旁觀。
但若要她肩負起這天下，這江湖？她隻會搖頭一笑。
所以江流始終隻是江流，是不羨仙的少東家，是燕北盟的小将軍，是陸小鳳和花滿樓杯中酒的知己，卻永遠不會成為江湖門派的執掌之人。
肖紫衿張了張口，最終隻是憋出一聲冷哼。佛彼白石對視一眼，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新晉的天下第一，雖也一樣的劍照九州，卻與當年的李相夷是截然不同的。
将笛飛聲引入相思梨花陣後，李蓮花便一直藏身于假山之間，靜觀局勢。聽得江流這番話，他垂落在袖間的手無意識收緊。
若是當年的李相夷，此刻定已追着笛飛聲而去。但江流不會，她說天下有那麼多不平事，她不見，便不理。她說得那樣坦蕩，那樣理直氣壯，竟讓他聽着——有點想笑。
笑她灑脫，也笑他自負。
曾幾何時，他也自诩要肅清武林，還天下清明。卻最終一敗塗地，就連自己也落得今日下場。
江湖人，各有各的活法。
隻是他究竟是因為碧茶之毒做不成李相夷，才不得不做李蓮花？還是自己真的已将舊怨放下，心甘情願隻做李蓮花？
他竟也有些不确定了……
“江流！”
遠處突兀的飛來一道急迫的聲音，打斷了李蓮花的思緒。
“蕭景行？你怎麼來了？”
江流奇怪，她來之前分明叫他留在喬婉娩那裡少跟來看戲。
蕭景行一眼便讀懂她神情，立刻解釋：“不是我貪看熱鬧，是喬姑娘那裡出了事！來了個瘋瘋癫癫的女人，一會兒嚷着要與喬姑娘比美，一會兒又說什麼‘李相夷沒死’。”
聽着确實不像正常人。但蕭景行又不是三腳貓，怎麼還急着跑來搬救兵？
“我當然打的過她！”蕭景行立馬替自己辯解，“可那女人根本不是來打架的，趁喬姑娘不備給她下了毒就跑。我哪裡會救命啊，自然要來尋你！”
陸小鳳在一旁聽得好笑。這人就像江流肚裡的蛔蟲，無須她開口，就能将她心思補全，接上話頭。
不過更有趣的，卻是百川院這群人的表情。也不知他們究竟是擔心喬婉娩的毒，還是擔心死了十年的故人是如何又活過來的。
花滿樓很少會有這種情緒。此刻卻連他都覺得諷刺，想找李相夷的人一個個都不知他還活着，而他們這些最是無關緊要之人，卻都知曉他的秘密。
一行人很快趕到喬婉娩住處。
隻見喬婉娩氣息微弱地躺在床上，額間滲出細密的汗珠。身旁的侍女正小心翼翼地用帕子為她擦拭。江流快步上前在床邊坐下，三指輕搭上喬婉娩蒼白的手腕，指尖傳來的脈象讓她不自覺地蹙起眉頭。
就在她凝神診脈之際，肖紫衿突然橫插一句，語氣裡滿是譏诮：“竟不知道江大俠還會看病？”
江流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全神貫注地感受着指下脈象的變化。
蕭景行實在看不慣他這般陰陽怪氣，當即出言相護：“你莫要小看江流，尋常病症或許還有她不擅長，但這毒若是她都解不了，那這天下就無人可解！”
所幸喬婉娩的毒雖怪，卻遠不及碧茶難解。江流正欲開口吩咐人去配解藥，方才退下的侍女突然匆匆折返，雙手奉上一張字條。
肖紫衿劈手奪過，當即念道：“冰中蟬，雪霜寒，解此毒，揚州慢。”
“可這揚州慢乃是李門主獨門内功，他已經……”紀漢佛話到一半，重重歎了口氣。
“此毒未必非——”
江流剛要解釋，房門卻突然被人推開，李蓮花搶過她的話頭，快步走了進來。
“此毒未必非揚州慢不可解。”他的目光掃過衆人，卻獨獨避開江流，“在下可用以毒攻毒之法為喬姑娘醫治。”
隻一眼，江流便知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