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剝開筋膜,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這顆巨大的心髒,心髒立刻“咚咚”發怒似的跳起來,表面滲出粘稠的紅色液體。
“不要生氣,”宮女小聲說,“隻要堅持到新年,就可以解脫了。”
心髒仍然憤怒地大幅度跳動,宮女無奈,把被子重新給她蓋好,轉頭收拾了桌上的飯菜,急匆匆離開寝殿,她對門口的大宮女說:
“娘娘脾胃不大好,你們仔細着些。”
兩位大宮女對視一眼,點頭道:“我們會用心伺候的。”
陸昭野和墨棠沉默地離開這裡,走出好遠陸昭野才道:“那顆心,有些像生偶。”
墨棠也察覺了:
“沒有在人體内,隻是個肉塊。”
下一個宮殿裡是玉簟秋,之所以這麼明确,是因為寝殿裡就放了一口棺材,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咒中,寫了玉簟秋這個名字。和莺時宮中一樣,玉簟秋的住處也是從外邊看都很正常,宮人神态自如,一點也不覺得自己伺候一個死人有什麼不對,甚至還有太監宮女為了玉簟秋更喜歡誰而吵嘴。
接下來顧瓊華就不好找了,兩人一直走到後宮最偏僻處,才找到另一處看不見主人的宮室。
顧瓊華變成了一朵花。
寝殿裡沒有地闆,屋内是裸露的土地,其中還有蚯蚓和各類小蟲穿行生活。
一朵和人一樣高的花紮根在土壤裡,根系是腿,葉片是手臂,巨大的蒼白花瓣擠擠挨挨在纖細的脖頸處,花杆是軀幹,胸腹處仿佛在忍受劇痛一樣輕輕顫抖。
顧瓊華所在的宮殿人少是有原因的,這朵花的四周,散落着不少白骨。
陸昭野松開墨棠的手,花立刻發現了房間裡的活物,手臂一分為二、再分為四,用一種過分熱情的态度向她擁抱而來。
陸昭野打了個響指,短暫的明亮過後,此地隻剩灰燼。
“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墨棠不解,這些半成品的生偶對皇帝根本無用,如果說是愛好,又不該隻有三人。
“這是洩憤,”雲雨夢比陸昭野更加敏銳,在殘忍的細枝末節裡,藏着的是皇帝的挫敗,“他想用自己的深情達到什麼目的,玉簟秋失敗了,才有的莺時,莺時之後是顧瓊華和謝探花……他們都失敗了。”
皇帝顯然堅信這個方法,所以他将失敗的原由歸結到這幾個不能反抗他的人身上,将他們變成這幅樣子,來宣洩心中的憤恨。
“深情能有何用?”
墨棠聲音裡譏諷之味甚濃,陸昭野總覺得除了鄙夷皇帝,他還在嘲諷不知道誰。
“直接去問問吧,”陸昭野不想再查了,“就莺時那裡的東西,已經足夠玄穹宮向皇帝發難了。”
回去再次經過坤甯宮,裡面一句話讓兩人停下腳步。
鄭靜雲道:“皇後、皇兄,現在是最後出宮的機會了。”
坤甯宮今日是家宴,隻有皇後最貼心的兩個侍女留着,其他人都在殿外。裡面點着鄭靜雲小時候最喜歡的香,桌上擺的也都是她最喜歡的菜。
太子坐在鄭靜雲的對面,對母後的偏心沒有任何怨言,仔細問過鄭靜雲的起居後,不僅要給她金銀,還想遣幾個好用的生偶在她身邊。
他和皇後都是真的關心鄭靜雲,席上頻頻給她夾菜,鄭靜雲卻心不在焉,終于在快吃完的時候,跪下來說了這麼一句話。
皇後和太子對視一眼,太子面帶憂色,皇後搖搖頭,先不讓他說話,自己親自扶起鄭靜雲,和她一起緊挨着坐好,喂她喝了一杯按她口味調好的花茶甜水,才溫柔道:
“靜雲,是在宮外遇見什麼事了嗎?不用害怕,你太子哥哥有辦法解決,不行的話,還有我呢。”
這話不是虛的,皇帝自從給謝鶴卿殉情後就不怎麼理政,太子監國有一段時間了,朝野上下都是一片稱贊。皇後素有賢名,家族也争氣,她說的話,太子也不能輕易駁回。
鄭靜雲闆着臉:“娘娘,難道您不知道莺時她們現在已經是如何模樣了嗎?!”
此話一出,皇後和太子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殿中僅有的兩個侍女也識相退去,太子不悅道:“好端端的,說這些晦氣話做什麼?”他摁了下眉心,“當年母後為玉簟秋流了多少淚,哼,一個煙花女子還敢入宮為妃,為着她,父皇和母後險些義絕!”他越說越激動,“莺時又是什麼好東西!身為奴婢還敢癡心妄想——”
鄭靜雲冷然打斷他的話:“我聽聞皇兄府中,婢女都是要服用避子湯絕了月事的,皇兄可不會有此憂慮了。”
太子瞪她,又舍不得罵,狠狠揮了下袖子背過身。
皇後在兩人中間左右為難,歎口氣對鄭靜雲道:
“我知道你是為他們不平,可是靜雲,他們活着也是給陛下臉上抹黑,自己也背負罵名,尤其是我那嫂嫂……死了也算是解脫。”
鄭靜雲雙目緊閉,才忍過心口的怒火:
“我之前有好些話忍着沒說,現下為救你們性命,我也不必藏着了。”
皇後和太子都是一臉驚訝,鄭靜雲大聲道:
“你們自持身份,就以為在陛下心中,和莺時等人不一樣了嗎?這天下都是他的!他想殺自己的女兒也就殺了,想要自己的嫂子就搶來,他留着你們,不是因為尊敬愛惜,而是因為他暫時還用得着!”
太子都聽愣了,皇後反應更快一步,一掌就打在鄭靜雲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