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扶月一驚,輕輕“呵”一聲,當即接道:“那蕭小姐下次可不可以提前同保護你的人——也就是和姑娘我商量一下,再被‘女鬼’‘抓’走呢?”
語氣非但聽不出半分指責,反倒像以調侃之名,行勸告之實。
蕭白衣點頭,手上劃着小舟,口中應下。尹扶月見她一副“乖巧”樣,心底那股壓下不久,名為“頑劣”的邪火頓時有複燃之勢。
下一瞬,也不知是誰給尹扶月的膽子,隻聽她咧嘴一笑,道:“那……蕭白衣你給我道個歉吧?嗯?”
被她提及之人眼皮微不可查的一跳。蕭白衣垂眸,片刻後,女聲誠懇真摯,溫和道:“對不起。”河面風大,她以背迎風,心說:反正都是道歉,正好借機将那事一并道了罷。
蕭白衣坐在舟頭,唇紅齒白,眼中氤氲未消,風掀起她的長發,金竹紋在白衣上熠熠生輝。
尹扶月一時愣住,心說:如果世上真有仙人,大概也就是這副模樣吧!?心底火苗徹底複燃,她情不自禁,欺身上前,輕輕戳了戳蕭白衣唇邊若隐若現的酒窩。
那人臉蛋保養的極好,讓人戳了一下,便忍不住肖想何時能戳第二下、第三下。
蕭白衣:“……?”她輕拍拍尹扶月伸過來的手,看着眼前大眼睛的少女,歎息一聲,下意識道:“尹女俠,你難道不稍稍尊重下長輩嗎……”
“長輩”一詞一出,不光對面的尹扶月一怔,連她自己都愣住了。
“長輩?”尹扶月盡力下壓嘴角,奈何适得其反。她咧嘴道:“蕭白衣,你年齡大我很多嗎?”
蕭白衣抿唇,心說:閉關百年,真算起來,也就大你八十餘歲。
若放修真界,以她二人年齡之差,倒是真能算同一代人。
“你看上去也就二十有餘……”尹扶月倏地話鋒一轉,罕見的落寞,“一路過來,我知你閱曆不少,勉強稱聲‘長輩’也算當得,但……”她聲音艱澀:
“你能不能不要真以“長輩”自居……”
蕭白衣正欲解釋,卻被那人搶先,結結巴巴開了口,“我我我……的意思和‘長輩’同行,難免不太自然……”尹扶月眨眨眼,“還是平輩的好,對吧?”
蕭白衣沒吭聲,靜靜盯着眼前少女将話語愈描愈黑,勾唇一笑。
尹扶月頓時有些慌:“本姑娘問你話,你……為什麼不答?”說罷,她見蕭白衣緩緩将手探來,是緊張的屏住了呼吸。纖長的巧手擦過她的腰封,伸手入衣衫中……掏出了羊皮卷。
尹扶月:“……?”
尹扶月本微微泛紅的臉頰,在瞧見羊皮卷後,登時一黑。頑劣的火苗瞬間化作無名怒火,還未疏解,便聽那人一展羊皮卷,輕飄飄道:“我看這河道甚寬,流域也廣,姜女俠所說的彙合點會不會就在某條流域的岸邊?”
若真如此湊巧,倒能節省不少人力、時間。
尹扶月咬牙,沒好氣道:“拿來,讓本姑娘看看。”對面那人聞言,當即擺出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姿态,遞來羊皮卷供她一觀。
*
時過晌午,直至暮間,太陽将落未落。
岸邊是一處茂密的竹林,遠遠望向林間,似乎有人停留、露宿的痕迹。二人将小舟泊在岸邊系好,隻帶了水壺,和尹扶月于兩日前在村中采摘的紅果上了岸。
兩人位于前人痕迹處,簡單吃過紅果充饑。竹林地上,隔着鞋底都能感到腳下小碎石的尖利,蕭白衣見狀,隻得尋了些許掉落的竹葉堆成堆,供尹扶月祛毒暫坐。
雲歸憐的叮囑浮現腦中。尹扶月坐上竹葉堆,料想自己可能會在祛毒中喪命,不由多瞥了那白色地衣擺幾眼。
“尹女俠?你有事……”
尹扶月見她欲走近,急忙擺手叫停,“離我遠些,等毒祛罷在靠近此處。”片刻後,她閉目起勢,依照壓制的手法流程反推了一遍。
幾乎是立刻,灼燒感春風又生般的重燃她經脈之中。勢力又烈又兇,尹扶月額頭登時出了汗,自嘲的扯扯嘴角,氣沉丹田,運起“回心心法”。
有“回心心法”護身,尹扶月登時覺到體内有兩股不相上下的力量,彼此角逐、較量着。
灼燒感漸漸褪去,尹扶月額間汗水盡數消散。蕭白衣站着,眼瞧着她頸間黑紋逐步向上而行,毒素即将化作一口黑血從她口中吐出,屆時……
可下一瞬,黑紋突然停滞在尹扶月頸間,随之而來的,是黑紋逐步下降。尹扶月雙眼緊閉,臉色漸白、身體逐漸搖擺——那黑紋正試圖鑽回她體内。
不好!
蕭白衣眉頭一皺,快步上前,虛探向黑紋。尹扶月上身微微搖晃,明顯已進入半無意識狀态,對周圍人或物的感知幾乎全無。
情況危急,蕭白衣提前一天弱化的靈力,在此刻派上用場——她立于尹扶月身後,飛速往其風府穴上一點,而後依次是左右兩側風池穴、肩井穴,黑紋頓時被鎖在肩頸,不上也不下。
随着最後一下,蕭白衣點上尹扶月地大椎穴,靈力緩慢滲透肌膚,金色條紋從鎖骨邊彙至脖頸,小心翼翼将竭力後縮的黑紋向上推去。
尹扶月額上的汗水,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至蕭白衣前額。滲入力度極難把控,蕭白衣咬牙,不去看自己痙攣的手腕,仿佛這樣,就可以減輕抽痛。
許是因為靈力滲透速度緩慢,金、黑交鋒半晌也沒分出個勝負。
蕭白衣唇色發白,深知不可再僵持下去,不然毒排不出去,結果隻能是毒素入侵肺腑而死。
可如果給尹扶月加速靈力滲入……不可,靈力弱化的靈力即将耗盡,尹扶月是凡人,未經弱化的靈力一旦進入凡人身軀,随時會有爆體而亡的風險。
蕭白衣頭腦混亂,眼眶濕潤,幾近絕望。
相比于毒入肺腑,用靈力好歹還尚存一線生機。尹扶月身子漸軟,蕭白衣将心一橫,靈力傾瀉而出,依序從大椎穴進入尹扶月身體。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漫長。蕭白衣熬紅了眼睛,緊緊盯住尹扶月脖頸間,細細檢查是否出現不耐受異變。
良久,擔心之事連個影都沒瞧見,蕭白衣反倒覺察靈力輸送的仿佛更順了些。
怎麼回事?
凡人身軀這般反應,着實不該出現。
為什麼……
思緒正遨遊着,蕭白衣騰出片刻,觀察着黑紋被金紋推着向上前進,倏地蕭白衣驟然收手,而後實實地拍了一把尹扶月後背。
“噗——”
尹扶月吐出毒素後,迷迷瞪瞪欲向前栽去,得虧被身邊之人架住胳膊,才保全了一副姣好、清秀的容貌。
入夜。
蕭白衣猶豫片刻,将自己外衫扒下,鋪在碎石地上讓尹扶月暫躺。見尹扶月臉頰正逐步恢複血色,她松了口氣,生起簇小火,則仗着自己的内搭衣裙厚實,直接盤腿、席地而坐。
過度機敏極耗精力,蕭白衣經此一事,筋疲力盡,深深地看了眼尹扶月的方向,唇角微揚,沒多久也以打坐的姿勢墜入夢中。
*
翌日。
尹扶月身披白色外衫,從碎石地上坐起,身上半塊烏青都沒有。她撫上心口,又探向氣海,感知道清舒的回饋後,驟然松了一口氣。
還好……命大。
那“回心心法”本……思緒被身後的腳步聲打亂,尹扶月回眸,看清來人,頓時大驚道:“蕭白衣???你的衣服怎麼在我身上???”
蕭白衣臉色如常,仿佛昨夜種種皆是一張大夢,溫聲詢問:“尹女俠,你的身體是不是和同齡人不大一樣?你深得高閣主真傳的‘回心心法’,可昨日摒除祛毒原有的風險,你仍……差點沒挺過來。”她随口編道,又問:
“還好你命大。可為何如此?”
尹扶月神色微變支支吾吾半天,吐出句:“這‘回心心法’對我也是一陣管用、一陣無用……”便順勢接話:
“無傷大雅,我能保護你就行了!”
尹扶月理理劉海兒,将白外衫物歸原主,從旁邊布兜中摸出兩個紅果,待和蕭白衣一人一個分吃後,問道:“我們可以出發了嗎?路途遙遠,盡量别讓師姐等我們。”
“還有,你以後喚我尹扶月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