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赤日閣。

清晨，灑掃大門得學生遙遙望見一奇異身影，正背光緩步走來。等離得近了，她才看清來人并非什麼奇異怪人，躬身行禮：

“姜……師姐。”

姜吟樂額系棕白相間綁帶，身着一褐色暗紋翻領袍，佩劍系在勁瘦的腰上，不斷拍打領袍下擺，随着漸行漸近，雜聲也愈發清晰。趙春意老老實實趴在她懷裡，胳膊環住她脖頸，小手掠過半紮的高馬尾，從底下披發中挑出幾小縷，給姜吟樂現編了幾個小辮子。

“姜師姐，行李已按照閣主的意思備下，馬車則照您叮囑重做好了，此刻就在馬舍邊上，需要讓人把馬車牽的再近些嗎？”

自得知巨響聲的消息後，為保順利彙合，姜吟樂硬熬了三天，才備車出發。

“不必麻煩，我走過去。”她駐足，看了眼掃地的學生，又四處張望，忽地道：“學生間還和諧嗎？怎的門口就你一個？”

平日裡應有兩至三人才是。

學生一愣，立即笑道：“姜師姐多慮了。閣主派人搜羅的幾箱書籍已經運至山下，我前幾日練武傷了膝蓋，同伴替我下山接應去了。”

姜吟樂認真聽罷，掏出瓶創藥，塞給她，“用這個新的吧。阿月受傷時也常用這一款，還有幾個月就武林大賽了，注意保養。”言畢，抱着趙春意直奔馬車。

拆了一圈座子，車廂内通鋪軟墊，角落處還堆積幾個布偶，車窗提高一截，看着既溫馨且大還安全不少。姜吟樂撩開車廂前簾，等趙春意坐進去，開口，“等動起來後，記得離口遠些，好嗎？”

趙春意點點頭，姜吟樂檢查車底行李無誤，上車揮鞭，馬車緩緩起步。

*

竹林過夜後，事情果然與蕭白衣預料地不錯。小舟邊，尹扶月手持羊皮卷分析半晌，果真在彙合點附近找到一條與當下河道相通的支流。

大喜過後，蕭白衣清點包袱，尹扶月則在她清點無誤後，躍上小舟，揮劍斬斷岸上繩索。

小舟漸離岸邊竹林，沿河一路下行。

彙合地地處東南，小舟順水順風而行，河道蜿蜒，免不了兜了幾個大彎，在夜間休息時碰了幾次河岸。

小舟結實，幸不辱命、平平安安于半月之後，将二人載至甯風灣。

甯風灣内水路發達，後面的甯風鎮更是水路通達，河道宛如百年樹根——盤根錯節的将整座小鎮緊密相連。灣邊行人源源不斷的上下船隻，孩子扯住母親的手，在沿河的街道上小跑。

遠遠望去，花卉金魚，綢緞布匹，小吃名飲，戲曲雜耍，黃狗狸奴應有盡有。

正值晌午，小舟在人聲喧嚣中緩緩入灣。

五月初至中旬，便已有炎熱之兆。

二人手持船槳劃的吃力，幹脆招招手，引岸邊小憩的撐船人抛鈎子将小舟勾至岸邊。

為首少女跳上岸。她一身煙青漸變交領袍，肩披和衣裳同色的短鬥篷披肩，腰間緊束懸挂長劍，袖口束的極窄，小心接過同伴遞來地包袱。一邊接，一邊清點，最後，她伸手将同伴——一位白衣女子扶上了岸。

随後，少女見有遊船即将靠岸，于是拎起包袱溜得飛快。女子見少女跑了，隻垂眸一笑，順手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贈與撐船人，随下船遊客一并出灣。

街道上，少女回眸，見女子跟上，沖女子低聲道：“蕭白衣，你怎麼才來啊？剛剛人那麼多，你真不害怕丢了東西？”

自從拿了無憂草後，尹扶月一直神經兮兮的，生怕蕭白衣腰間的小皮兜被某個不怕死的搶了去。

“不怕。”蕭白衣看了尹扶月一眼，而後輕撫袖口金竹紋，有恃無恐。

尹扶月看她摩挲那金竹紋，想起其中緣由，莫名有些惱火。她一拍面前這人大袖，急道：“你别摸了！”這一動作，登時使蕭白衣身子一晃，露出腰間一片空空如也。

“東西呢？”尹扶月下意識一看，心都差點蹦出胸腔，跳的直疼，于是将包袱向背後一甩，當即就要去她腰間摸索一番。

手伸到半路，卻被蕭白衣輕輕打掉了。這人兩眼一眯，幽幽的從另一袖中掏出皮兜，“你别急，方才的确有人想伸手，所以我藏這了。”

尹扶月：“？？？”

下一瞬，尹扶月抿唇，倏地将包袱全部挂在蕭白衣手臂上，氣呼呼道：“敢耍我，東西你自己背吧！”她道，“本姑娘不幹了！”言畢，正欲離去，然而剛剛轉身，還沒邁步，尹扶月又回身，将滿水的水壺“奪”來背在身上，走出半步，又後退，選了個稍重一些的包袱背着，隻給蕭白衣留下個輕飄飄的包袱。

包袱是尹扶月的，裡面沒東西，一拍就癟，簡直是一副空殼。

“還不快走？”她拍拍衣擺，揚長而去。

蕭白衣自知理虧，難得沒反駁，唇角微揚，挎着包跟上尹扶月，溫聲道：“我忘記說了。那我們如今要去哪裡？”

拐入主大街，迎面走過來幾個百姓，尹扶月放慢腳步，隻比蕭白衣快一點點，沒好氣道：“先找處鐵匠鋪子。”她一頓，右手拔出“藏心”，日光照耀下，劍身銀光閃閃，劍刃上的豁口顯得尤為“奪目”：“匠人手藝高超，不少名劍都鑄于這甯風鎮鎮東，我要修修我的劍。”

說罷，尹扶月左手指節一曲，輕輕一彈劍身，而後挽了一個小小的劍花，才收劍入鞘。

她們走了一路水道，唯一壞處就是不常見人迹，偶爾在羊皮卷上看到有村落标記，卻因實際路程過于遙遠而放棄。二人怕讓姜吟樂久等，一路緊趕慢趕，以至于“藏心”壞了半個月。

蕭白衣點點頭，心說：也好。她道：“彙合地位于何處？姜女俠會不會先到了？”

從西北山地途經平原，最終抵達東南方的甯風鎮。路程較長，耗時不短，雖說順水順風的船可比馬快多了，但途中幾經變故：沿河道繞了彎子，還觸了幾回岸。如此折騰下來，就怕姜吟樂先抵達後，不見二人，徒增憂慮。

還是先确認一下較好。

尹扶月聽罷，駐足，伸長脖子欲望向街道右側的客棧，蕭白衣見狀，微微後退，給她視野觀察。

彼時街道人不算多，尹扶月輕而易舉就看得清清楚楚——客棧二樓，黃色旗幟上寫着大大的兩字“如風”，并未更換旗幟顔色。

“沒有。旗幟顔色沒變，還是黃的。”尹扶月壓低聲音：“如風客棧就是師姐定的彙合點，老闆是自己人。如果師姐來了，老闆她會換挂藍旗；若赤日閣有其他人前來，則挂綠旗。”

蕭白衣随她目光看去，黃旗幟悠然乘風搖曳。

蕭白衣倏地松口氣，随意道：“也好。”

還算有序。

二人離得近，尹扶月聽到一道氣息聲，轉身看了旁邊人一眼，神情低落，嘴巴開開合合沒吱聲。半晌，她緊握劍鞘，幽幽道：“你若累了，還是趁早回客棧休息吧！别跟着我跑一趟了。”

蕭白衣聞言，怔愣一瞬，明白過來後頓覺哭笑不得。

說話之人似乎并未察覺，方才這話意中分明帶了十成十的哀怨，有心人一聽，便知尹扶月并非真的在指責什麼人。

“不必了，人生地不熟，還是不分開保險些。”蕭白衣覺得好玩，存心逗她道：“你帶路吧……尹女俠。”

尹扶月本憂郁着，聞聽前半句，她别過頭，眼神不禁亮晶晶，嘴角都揚起一半了，可緊跟在後的半句讓她當即愣住，旋即扯下嘴角：“蕭白衣，能别這樣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