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周結束,寒假初始。
司晴跟邵潔假期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卷鋪蓋走人了,傅嶼按照計劃準備禮尚往來回請周映執一頓飯,所以延後三天再回家。邀約内容編輯了很久,用詞太刻意或太随便都不妥當,她捧着手機反複思量,猶豫再三,索性眼睛一閉。
“周末有空嗎,我們去吃大餐!”
答複是第二天下午才收到的,一如既往簡單一個“好”字,外加一筆無由來的轉賬,明面上有點贊助的意思,她下意識數了下位數,整整一萬塊。
節約點的話,這大概可以滿足她一整個學期的生活費,但她沒有絲毫的欣喜,盯着轉賬的眸子莫名起了霧霭。
餐廳是她半夜縮在被窩裡千挑萬選的西餐店,環境清幽,評分很高,人均雖然不便宜,但兼職的錢足夠覆蓋了。她想要的體面很簡單,有來有往,誰也不占誰便宜。
周映執的錢她自然不會收,發完餐廳位置和碰頭時間便立刻鎖了屏。
高奢店的領班經理對她很是照拂,最後一天兼職還特意給她送了甜品,并特許她提前一小時收工。本以為短暫的兼職生涯會理所當然的順利收尾,直到VIP接待室迎來今天最後一位客人,她的卸職喜悅就此戛然而止。
映入眼簾的身影不是别人,竟是柳清頤,她端坐在真皮沙發上,瞥見傅嶼時顯然也面露驚詫。
“愣什麼,快把鞋子拿過來。”
經理側頭低聲提醒,這才将走神的傅嶼拉回現實,手上擒着的定制小山羊皮高跟鞋正在等待主人的試檢,她慌張遞過去。
“柳小姐,這款鞋采用法國進口小山羊皮,皮質細膩透氣,質地柔軟,腳感非常好,完全按照您的尺寸由老師傅手工定制,您先試試。”
經理并未接過鞋子,反倒示意傅嶼蹲下協助客人試穿,片秒的愣神後,她鬼使神差的埋頭蹲了下去,鞋子剛伸到柳清頤腳邊,就被端坐的人伸手攔下。
“我自己來,謝謝。”
她口吻輕柔,禮貌客氣,不知出于何種考量,柳清頤并未像往日那般主動與她寒暄,倒令狼狽蹲地的傅嶼淺淺松了口氣。
不過經理也沒讓她閑着,VIP高級成衣通常都由與客戶身形比例接近的模特代為試穿,模特繞場展示時她就在旁邊候着,換裝和局部調整都由她協助,業務本就不算精煉的她,又因柳清頤若有似無的眼神掃視而顯得生疏和慌亂,她小心托舉着柳清頤中意的高級成衣,茫然的等待模特的更換。
偌大的展示間内,座上賓和臨時工,就這樣荒唐的出現在同一個空間下。
不知哪個瞬間,司晴經常挂在嘴邊的那句“門當戶對”突然有了清晰的具象,她見雷厲風行的經理低眉垂眼,見衣着華貴的模特任人擺布,更見囊中羞澀為掙幾兩銀而蹲地提鞋的自己,所有人都卑微的理所當然,畢竟人活一世,誰不是為了五鬥米折腰呢,可有些人一出生就已經站在了别人的終點上,而這個人,偏偏此刻,就在她眼前。
柳清頤隻需高坐,動動手指,動動嘴皮,所有人便都會圍着她轉。
甚至連周映執都不例外。
傅嶼不知何處生來的自信,竟妄想與她一較高下,想來着實有些荒誕了。
柳清頤留下了一件羊絨大衣,風格跟定制的小山羊皮高跟鞋很匹配,傅嶼留在儲備間整理打包,并親自寫了感謝惠顧的賀卡仔細的放入禮盒中,期間有同班進來給她塞了份白包,也就是白色信封裝着的小費,足足有一千塊,今日當班的人手一份,柳清頤給的。
“柳小姐的男友過來接她了,待會兒有人來拿衣服跟鞋子,你就不用送出去了,我直接讓Alice送她們下車庫,你休息一下就交班吧,提前祝你新年快樂。”
經理匆忙交代後便回到VIP接待室,她也簡單收拾了一下,唯獨那個白色信封捏在手中有些燙,正愣神呢,儲備間的門突然被敲響,她下意識便拎上衣服跟鞋子去開門。
門開一瞬,兩人皆怔住。
李勤上下掃視,眼眸詫異,傅嶼身着藏青色員工制服,簡約二八分盤頭搭配清淡妝容,顯得瘦削又幹練,與往日莽撞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避無可避,來人斟酌打量的眼神令傅嶼無所遁逃,隻硬着頭皮将禮盒遞了過去。
“那個......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李勤禮貌接過,微微颔首示意,轉身欲走,卻被傅嶼喊住。
“請說。”
“别跟他說你見過我,可以嗎?”
他微微停頓,“好的。”
毫無疑問,經理口中的“男友”應該就是周映執了,他現在就在接待室吧?是特意來接柳清頤的嗎?他們......在約會嗎?
她滿腦子的臆想,卻不敢邁出儲備間一步,隻是一牆之隔便能知曉的答案,她卻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在見不得光的地方。
直到經理跟兩個同班回到儲備間,她才慌張收拾好全部東西準備離開。
“她今天刷了多少?”
“50多萬吧,那件大衣不便宜,時裝周秋冬走秀款,店裡就一件被她拿下了。”
“哎,有錢就算了,男朋友還帥的要命,人剛進門我就看呆了,那個心髒砰砰跳啊,幸好我定力高。”
“那是富洲集團的小公子,你們不認識嗎?”經理滿臉疑惑。
“富洲?那......不就是我們的房東嗎?”
“對啊,這棟樓就是富洲建的,它是大股東,我以為你們都知道。”
傅嶼側耳聽的臉色煞白,簡單告别後,她背上那隻陳舊甚至有些脫線的白色雙肩包,默默替她們關上了門。
立在萬洲天地正門的廣場上,正好能夠一覽整個商業體的全貌,平日路過她從未仔細打量,如今卻驚覺這個龐然大物是如此高聳,并且恍惚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地而起,愈發高大威武,她努力擡頭望啊,可好像怎麼都望不到邊際,瘦小的軀體如同不起眼的蝼蟻被這座龐然大物籠罩在陰影之下,有東西化作無形包袱壓的她寸步難行。
“周映執,我還是更喜歡你在學校時候的模樣。”
她喃喃低語,睫毛微微顫動。
同一時間的高速路上,一輛黑色奔馳正在夜幕下馳騁。
“謝謝你過來接我。”
柳清頤難得見他面色和悅,心中憂慮頓時少了幾許。
“你說想見我,就隻是為了說句謝謝?”他轉頭凝視。
柳清頤微楞,并未回避他探究的眸光,稍許猶豫後啟口:“宋阿姨讓我明天去餘山陪她吃飯,我......”
“你不想去?”
“不是的!”她趕忙搖頭,“我隻是想請教一些阿姨的喜好,怕選的禮物不合适。”
“隻要是你送的,她都會喜歡的。”
“那......我們以後會結婚嗎?”
周映執顯然對這個問題沒有絲毫的預設,身體短暫痙攣了片秒,心口竟然有些刺痛。
“長輩的想法你不用太在意,做自己就好。”他嗓音微顫,語調變得低沉陰郁。
“小執,你怎麼好像變了。”
兩人視線交疊,片刻沉默,各有思緒。
“哪裡變了?”他率先收回視線,端坐後正視前方不再看她。
“比小時候成熟,也穩重了很多,你現在總是穿西裝,我還有些不習慣呢。”
周映執未應聲,面上似笑非笑,不知何意。
将她送回岚園後,周映執未作停留,車子一腳油門直接閃現到海大後門那處老地方。
“需要通知傅小姐過來麼?”李勤透過後視鏡向他詢問。
“不用,就停一會兒,我休息一下。”
他疲憊的捏了捏眉間骨,仰頭靠在車座上,閉眼休憩,輪廓分明的側臉掩藏在幽暗的光線下,孤僻又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