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遇到的到底是什麼?地下一米……樹根嗎?是樹根在拉扯她嗎?”她想着,“難道巴須的失蹤和樹根有關?”
榕樹枝葉高大,在時不時卷起的風中微微搖曳,樹葉交疊,光滑的紋理折射着太陽的光芒。一切都風平浪靜,仿佛先前他們遇到的阻撓都是一場夢境。
她默不作聲地用匕首挖起地面來。
鮮紅仿佛存在于苔藓之中,當匕首砍斷它們與土壤聯系的根系,蘊含其中的液體就會流淌出來,在地面上留下星星點點的紅花,甚至染到匕首上。
蘇行芝變出長鞭,時刻警惕着随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挖掉苔藓……繼續向下挖……
還是苔藓……
白末詫異了幾秒,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可……
怎麼苔藓之下……
還是苔藓……?
鮮紅色的苔藓不斷地被斬斷,掩于底下的苔藓一次次再度出現在衆人面前。
原本看到的黃色土地竟隻有薄薄一層——蘇行芝感到心驚——
原來支撐起衆人的并不是堅實的泥土,而是一層又一層堆疊起的苔藓!
越向下,苔藓生長的便越發扭曲。大概在一米左右的位置,白末感到手中的匕首被什麼東西扯住了。
她想把器收回來,但那牽扯的力量卻十分強大。
就在僵持的工夫,已經被削斷的苔藓碎屑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快速凝結、生長起來,遮蓋住上方的空間,短短幾個呼吸的工夫,最後一絲光線就被密密麻麻交疊的“網”遮蓋的嚴嚴實實。
白末回過神來,掙紮着想要跳出去,卻又被更強的力量拖拽着不斷向下。
迷迷糊糊中,她似乎聽到蘇行芝在大喊她的名字。
緊接着,意識就陷入了一片模糊。
……
【好冷。
我的骨頭,嘎吱作響……
是什麼,在啃食我?
好冷。
我不想,死啊。
我不能,現在死啊……!
放開我!
是什麼啊……!
是什麼……?
是什麼……】
……
這是一個充滿白光的地方。
白末的整個視野都被白光所覆蓋,刺目的白光讓她想要閉上眼睛,可手上傳來的鑽心的疼痛卻又讓她不得不清醒着。
白末低下頭,看到自己右手的血管枝節樣紛紛從手中掙脫、蔓延。原本細小的血管粗大了許多倍,像是一團新長出來的,扭曲的寄生物,像鮮紅的肉塊,不停汩動着。
疼痛自指根處開始,經由心髒,迸發到身體的各個角落。
她很熟悉。
在失控的靶台上,她也經曆過這種疼痛。
白末的意識似乎也被白光覆蓋,清醒而茫然,她感受着疼痛,感受着刺目的白光——
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突然,白光正中浮現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無助地盯着她。
也許是盯着她,也許是盯着隐在她身後的某個人。
記憶一點點複蘇,疼痛也越發加劇。
不等白末發出任何聲音,整個場景徒然陷落塌陷。
細細密密的痛感從全身傳來,黑暗的空間裡她像一枚被困住的繭。
右手處熟悉的觸感提醒着她,她依然緊緊地攥着器。
一種莫名的感覺在不停地對她說:要快點離開這裡,快點,快點,快點。
白末企圖用匕首切斷包裹着她的絲狀物,但手腕被嚴嚴實實地纏着,任何細微的動作都變得加倍吃力。
似乎感受到她的掙紮,絲狀物一下子收緊,白末咬着牙悶哼一聲——她的手腕幾乎要被勒斷了。
一定是魇!
她被魇困在了繭裡!
白末開始更大幅度地晃動起來,尋找着魇分心的時機,隻要讓她把右手騰出來,她就有信心擊殺掉這隻魇。
随着晃動,先前口袋裡放入的一包熒光花粉灑了出來,熒光花粉緩慢上浮,照亮了周圍的點點環境,讓白末一下子看清了她眼前面臨怎樣一番處境——
無數根系探進她的皮膚裡,鮮血順着這些根系不斷向上,不停地帶走體内的熱量。甚至由于吸食了太多鮮血的緣故,這些根系已經被染成了鮮紅色!就像地面上鮮紅的苔藓一般。
在她的頭頂,一隻怪物正在盯着她。
根須構成的眼睛毛骨悚然,裡面滿是嗜血的貪婪。
……
【不要,盯着我看!
誰能來,救救我,好痛。
媽媽……不……
不會有人,救我的……
總是這樣……
我太弱小了。
如果,我能更強一點。
能保護自己,就好了……
如果我能保護自己就好了。】
……
渴。
越來越渴了。
白末吞咽了一口唾沫。她明白這是自己失血過多後出現的反應。
根系們正在吸食着她的血液。怪物也虎視眈眈,緊盯着它的獵物。
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蘇行芝和安鸷會下來嗎?不。”白末想,“哪怕他們下來,也會像這樣被困住。”
她情願他們不要來。
【幾乎要,不能呼吸了。好冷】
在這最後的時刻,白末緊緊地攥住器,腦海裡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個身影。
最前面是佝偻着背,笑得一臉慈祥的白阿婆,接着是雙二娘、雙二叔,二虎……離水村裡的每一個村民都出現在她的腦海裡。他們笑着,站成一團,和善地看着她,仿佛在等待她的回歸。
衆人當中,要屬二虎的眼睛最為黑亮,笑嘻嘻地看着她。
白末看愣了神,這是回光返照嗎?但不管是不是回光返照,這都是她難得再度與他們重逢的機會。
除此之外的見面,都發生在光怪陸離的夢境裡,夢境裡隻有無數駭人的魇獸。
恍惚中,她又回到了那個夏天。
……
“小白,小白!看我找到了什麼?野鳳凰的羽毛!”
一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從低矮的山坡上朝她跑過來,寬大的袖管被風鼓得滿滿當當。
一根十分漂亮的羽毛被他攥在手心,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五彩斑斓的色彩,柔順的纖羽構成優美的弧線。
“是不是很漂亮?”
二虎小心翼翼地拿給她看,“我娘說,見到鳳凰就會有好事發生。”
“真的嗎?”
“真的。”二虎信誓旦旦,“她的肺病老不好,我猜啊,要是讓她見鳳凰一面,保準好。”
他又補充道,“說不準,這鳳凰還在這附近呢。”
男孩把羽毛收進懷裡,圓溜溜的大眼睛掃射着周圍。
白末有模有樣地學他。
流動的藍天下,青翠的草葉密密麻麻地生長着,幾根枯樹枝混迹其中,嗚嗚的風聲裡,除了樹葉的翻卷聲,偶爾也雜着山雀的鳴叫聲。
“我什麼也沒聽到。”圓頭圓腦的小男孩撇撇嘴,興奮勁兒一下子淡下來。
離水村位于群山之中的凹陷處,山上流淌下來的泉水養育了離水村的數代人。據阿婆說,曾經有一條小路能夠通往外界,但幾百年前的一場山洪,把那條小路給沖毀了。
自此,離水村徹底斷了和外界的聯系。
大朵大朵的雲朵鋪展開,在地上投射出巨大的陰影。
“小白。”二虎冷不丁開口,“你有沒有想過,”他一頓,“出去?”
“去哪兒?”白末疑惑地說。
“外面,離水村外面。”
白末愣了愣,“可是不是不能……”
“你想嗎?”二虎打斷她,“隻是說你想不想。”
女孩臉上流露出困惑的表情。
沉思一會兒後,她搖搖頭,“我不想離開這裡,我很喜歡這裡。村子裡的大家都很好,而且,而且阿婆在這裡。”
“可是我想離開這裡。”
白末扭頭看向二虎,不知道什麼時候,男孩頭上的發帶不見了,二虎的頭發随風飄揚着,在身後揚起弧形的輪廓。他的眼睛裡沒有了神采。
“我娘總是不讓我打探外面的事,别人也是,小白,我真的受夠了。”
“……什麼?”
一般來說,由于地勢的緣故,群風都會被阻隔在大山之外,但那天一切都莫名反常。
呼嘯的風聲中,二虎的聲音若有若無的傳來。
“我不信外面的世界真像他們所說的那樣......他們一定是在騙人,總有一天我要出去……我要找最好的郎中給我娘看病,我要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樣的……我想,一定會比離水村大上不知道多少倍,一定是一個……一個大世界。”
二虎葡萄般黑亮的眼睛睜大了,“小白,你要和我一起嗎?”
……
偌大的刺痛傳來,怪物已然趴在她的身上開始吸食她的血肉,白末的回憶猛然被打斷。
她慘笑一聲,她幾乎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渾身隻有越發厲害的寒意與痛感。
“這就是我的結局了嗎?”
她自嘲地想。
“明明,還很不甘心……但是死了也罷,至少那邊還會有阿婆、二虎……我的親人們都在等着我。”
白末閉上了眼,卻仍然緊攥着匕首。
俯身啃食的魇突然警覺地擡起頭,一種可以稱之為“本能”的東西讓它下意識地朝後退去。
就在魇撤步的同時,奪目的白光忽地從白末身體裡發出,照亮了整個空間。
凡是白光所碰到的地方,都像是被什麼抹除掉了一般,隻剩下一片駭人的空洞。
一直死死纏繞着白末的根系紛紛消失,隻剩下位于空洞中央的,臉色蒼白的少女。
白末徹底昏迷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