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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亦睜開眼時,最先感受到的是後頸殘留的鈍痛。冰冷的玄鐵栅欄貼着臉頰,四周昏暗潮濕的空氣裡彌漫着腐朽的血腥味。他撐起身子,鐵鍊碰撞聲驚動了看守的魔獸,那些醜陋的生物睜開猩紅的眼,獠牙間滴落粘稠的涎水。
擡頭時,他瞳孔驟然收縮。不遠處的另一座牢籠裡,靜竹公主正盤膝而坐,素白的衣裙沾滿血污,卻仍保持着天族特有的端肅姿态。
“你怎麼在這裡?”鐵鍊随着他的動作嘩啦作響。
靜竹緩緩睜眼:“你也是被那魔頭抓來的?”她的聲音沙啞,像是許久未進水米。
白亦開口詢問:“抓你來的人是誰?”
靜竹說自己與龍霖他們分頭調查下界女子失蹤案,發現所有受害者都是陰時出生的女妖。于是她僞裝成祭品。
“那鬼面魔物修為深不可測,不僅識破我的僞裝,還打傷了我。”
靜竹突然擡眼時帶着幾分玩味,她攏了攏散亂的鬓發:“狐狸精,自從天庭一别,你就總用這種眼神看我,放心,我不會跟你搶龍霖。”
白亦眉頭微蹙:“我不是在乎這種事。”
“那你在意什麼?”靜竹明明身處牢籠,卻依然保持着神女特有的矜貴姿态。
白亦定定看着她:“你飛升為神女時,那場情劫可還記得?”
“早忘了。神仙度完劫,自然要飲月下仙人的忘情水。”
“難怪。”
靜竹眼中閃過一絲警覺:“你怎麼知道我飛升時度的是情劫?”
神仙若修為不夠,總要曆劫。不過劫數萬千,七情六欲皆可為劫,被困在凡人身軀裡,嘗盡生老病死,愛别離,怨憎會。
牢籠裡突然安靜得可怕。靜竹認真打量起這白亦:“狐狸精,你知道嗎?你真的很不擅長說謊。你的喜怒哀樂,全都寫在臉上。我始終想不通,龍霖活了上萬年,怎麼會為你這樣的......”
“你自然不會懂。”
靜竹:“我做了什麼,值得你這般讨厭。”
白亦偏過頭去。
牢籠裡的光陰被拉得漫長,三日過去,竟有人給白亦送來熱騰騰的食物、柔軟的錦被,甚至還有幾冊人間最新的話本。他攥着鐵欄一遍遍喊“放我出去”,聲音都快喊啞了,卻隻換來牢外魔獸不耐煩的低吼。
魔界的食物帶着股腥氣,根本不是妖族的胃口能消受的。白亦啃着雞腿時,靜竹忽然輕笑:“狐狸精,這魔頭該不會是你家親戚?她送吃送喝還怕你冷着。”
話音未落,就見白亦的耳朵尖可疑地抖了抖。
“你們果然認識。”靜竹眼底閃過一絲銳光。
白亦猛地背過身,後頸繃出一道倔強的弧線。
靜竹從前最厭惡妖族,覺得他們肮髒又狡詐。可眼前這隻把心事全寫在臉上的小狐狸,卻讓她讨厭不起來。
第四日有鬼面下屬拖着鎖鍊進來,鐐铐扣住靜竹将她帶了出去。
兩個時辰後,靜竹被帶回來,她雪白的衣袍浸滿血迹,發間金钗不知去向,整個人軟綿綿地垂着頭。
“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夏玲珑甩了甩藤鞭:“少谷主還是先操心自己吧。等您的住處收拾妥當,這種礙眼的仙族......”
她輕蔑地踢了踢靜竹垂落的手:“死了也是活該。”
等夏玲珑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甬道盡頭,白亦立刻撲到籠邊:“靜竹!靜竹!你醒醒!”
靜竹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沾血的睫毛輕顫,她艱難地支起身子,每寸骨骼都像被碾碎重組:“還沒死呢。”
白亦的目光落在她傷口滲出的黑色血迹上,那是夏玲珑藤鞭上的劇毒,連龍霖那樣的真神都無法自愈的陰毒。
靜竹擡手抹去嘴角血漬:“他們想讓我當誘餌。助這群卑賤魔族打上天界?癡人說夢。”
靜竹忽然恍惚了一瞬。她想起行刑時那個戴鬼面的男子突然背過身去的背影,想起那雙猩紅眼睛裡一閃而過的......像是痛楚的東西。奇怪的是,當鞭子落下時,她心口竟比傷口更疼。
“狐狸精,不管你現在多讨厭我,我們都得合力出去。”
白亦說:“你有辦法?”
夏玲珑正倚在牢門外的石壁上,藤鞭纏繞在腕間,突然聽見囚籠裡傳來靜竹急促的呼喊聲:“來人!白亦吐血了。他不行了!”
那聲音裡帶着真實的驚慌。
夏玲珑想起魔尊大人對白亦這幾日若有似無的關照,立刻旋身沖進牢内,她看見白亦蜷縮在角落,指縫間滲出刺目的鮮紅,唇角挂着未幹的血迹,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般虛弱。
夏玲珑三步并作兩步進入籠子,指尖剛要搭上白亦的脈搏,卻見那雙原本渙散的眼睛驟然清明,少年蒼白的手指如鐵鉗般扣住她的咽喉,另一隻手精準抵住她的命門。
“帶我們離開。”白亦掌心靈力吞吐,隻要稍一用力就能震碎她的心脈。
夏玲珑瞳孔驟縮:“......少谷主這是做什麼?”
白亦沒有理會她的質問,手上力道又重了三分:“少廢話。”
夏玲珑替靜竹解開禁制。
夏玲珑帶着他們穿過幽暗的甬道,潮濕的岩壁上凝結着血珠般的水滴。就在轉角處,一道黑影倏然降臨,白珣鬼面下的眼睛死死鎖住靜竹。
魔氣暴起的瞬間,靜竹的仙劍剛出鞘就被震碎。她步步後退,繡着雲紋的靴底在血污中打滑,直到後背撞上嶙峋的石壁。白珣的手掐住她脖頸時,白亦看見她瞳孔驟然擴散,唇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成慘白。
可那隻手最終還是松開了。
靜竹像斷線的木偶滑落在地,喉間浮現出青紫的指痕,仍舊強撐着半跪在地。白珣蹲下身,鬼面幾乎貼到她臉上,他的聲音帶着扭曲的快意:“高高在上的神女也會像喪家犬一樣趴在這裡?”
“休想……讓我幫魔族……為禍……”
魔氣突然如毒蛇般鑽入她七竅,靜竹整個人弓起身子,指甲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白亦剛要沖過去,就被夏玲珑反手扣住手腕。
白珣轉頭看他時,眼底翻湧着某種近乎痛苦的情緒:“為什麼護着神仙來對付我?”
“哥,你真的能對她下手?”
鬼面下的呼吸突然凝滞。白珣一把拽過白亦,力道大得幾乎捏碎他腕骨:“你知道什麼?”
被拖進側殿時,白亦踉跄着撞上青銅燈架。搖曳的火光裡,他看見他哥摘下的鬼面上沾着未幹的血迹。
“我去過九重天,在一棵樹下看到過你們的記憶。”
白珣的手突然掐住他肩膀,魔氣不受控制地溢出,将四周燭火都染成血色:“那段恥辱的記憶早就忘了,你為了我委身那條龍,哥哥會讓他們百倍償還。”
“你要做什麼?”白亦突然感到恐懼。他看見白珣眼底瘋狂滋長的黑霧,那裡面裹挾着足以撕裂天地的恨意。
白珣撫過他額角的碎發,動作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我要讓九重天,不得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