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白珣話音剛落,白亦的聲音已經斬釘截鐵砸下來:“不行。”
白珣說:“為什麼?”
白亦沒接話,在他沉默的間隙裡,白珣開口說:“你既然知道那段記憶了,就該看見他們怎麼把我逼着跳下瀛洲崖的。”
白珣的話冰涼刺骨:“仙界那幫道貌岸然的畜生,說什麼講天道倫常,不過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白珣聲音輕得近乎溫柔:“阿亦,你是我親弟弟,你應該和我站在一起。”
白珣本該恨的。
若不是仙界那些人,他不會被打入魔界,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一寸寸被魔氣浸染,骨血裡爬滿污濁的黑痕,像腐朽的樹根般在皮膚下蔓延。
他曾經是狐谷最矜貴的大公子,白衣勝雪,眉目如畫,可如今眼角、額頭都爬滿了猙獰的黑紋,蒼白的底色襯着那些扭曲的脈絡,活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白珣剛開始化魔的時候,幾乎能聽見魔氣在血管裡流動的聲音,黏稠、陰冷,一點點蠶食他殘存的理智。
他差一點就徹底淪為沒有神智的魔物,隻知殺戮,不知悲喜。
後來他成了魔尊,驅使魔尊在這片荒蕪死寂的土地上建起宮殿。
可這裡曾經是什麼樣子,屍骨堆積如山,魔物在暗處嘶吼,天地間除了血腥氣,什麼活氣都沒有。
白亦的視線落在白珣臉上時,他幾乎是本能地側過臉,手指死死扣住面具的邊緣,迅速将它重新戴上。鬼面貼上皮肉,遮住了那些醜陋的痕迹,也遮住了他那一瞬間近乎狼狽的倉皇。
白亦像是小時候拽着哥哥的袖口,眼巴巴央求他替自己摘那顆挂在最高處的果子,帶着點幾不可聞的哽咽:“哥,别動龍霖......他是個好神仙。”
白珣的手指在他掌心裡僵了僵。
龍霖确實不一樣,從沒因他是妖而露出半分嫌惡,甚至當初在雲邃上仙座下時,白亦也未受到傳聞中那般施以懲戒。
“你被他蠱惑了。“白珣冷笑,眼底浮起一層陰郁的暗色,“神仙骨子裡都是騙子。”
白亦搖頭,想起他即便被取了逆鱗,暴怒之下也沒真對他做什麼,後來知曉真相,也不過是冷着他幾日。
“他真的從來沒......沒想過傷我。”
他怎麼會不知道?龍霖根本不需要浸泡那樣多的靈藥的浴池,隻有因為犯下殺孽受到反噬的他。
白珣眼底的寒意驟然凝結。
他與仙界有着血海深仇,又怎麼可能容忍白亦說出這樣的話:“阿亦,你還是太小了,那條龍活了多少年歲?神仙的心機,深得能把你吞得骨頭都不剩。”
白亦眼眶發紅:“不是的!”
可白珣已經不想再聽。
他轉身時袖袍翻卷,帶起的風淩厲如刀,将白亦伸出的手狠狠隔開。法術凝成的屏障驟然升起,白亦撞上去的瞬間,靈力震得他手腕發麻。
他拼命捶打那無形的壁障,聲音幾乎嘶啞:“哥!放我出去。”
回應他的隻有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最終白亦頹然跪坐在地。陣法流轉的微光映在他臉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零零地投在冰冷的地面上。
白亦被關在殿裡整整三日。
每日都有人送來吃食,不是魔界常見的血食或濁酒,而是新鮮的靈果、溫熱的甜羹,甚至還有幾樣人間才有的點心,白珣不知派了多少人出去尋,才湊齊這些。
可白亦一口都沒動。
他躺在榻上,背對着門,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靠近時,睫毛顫了顫,卻固執地閉着眼不肯睜開。
床榻微微下陷,白珣坐在他身旁,指尖輕輕撥開他額前散亂的碎發,語氣無奈又縱容:“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一賭氣就不肯吃飯?”
食盒被打開,甜膩的香氣飄出來,是桂花糖糕的味道。
白珣的手掌落在他發頂,力道很輕地揉了揉,像許多年前哄那個因為摔了玩具而哭鬧的幼弟:“起來吃點,嗯?下巴都尖了。”
白亦鼻尖一酸。
這幾日他确實憔悴了不少,眼下泛着淡淡的青,唇色也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