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晨的手懸在半空。
他看着擋在狐妖面前的龍霖,明明如今隻是個凡人,卻敢擋在他面前。
那淩厲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語氣,硬是讓他想起九重天上那位令人敬畏的上神。手中的法訣明明已經凝聚成形,卻怎麼也不敢真正落下。
“他可是妖!”司晨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龍霖半步不退,反而将身後蜷縮的白亦擋得更嚴實:“關你什麼事,他要吸也是吸我的精氣!輪得到你來管?”
司晨氣得指尖發抖,金光閃爍的法訣在掌心“啪”地一聲碎成光點。他狠狠甩袖轉身,衣袍帶起一陣勁風:“我管你去死!”
這話說得咬牙切齒,卻終究沒敢再動手。
房門合上的瞬間,白亦強撐着擡起眼皮。
龍霖正低頭看他,那居高臨下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恍惚間與九重天上那位尊貴不可亵渎的上神重疊在一起。
白亦染血的指尖顫了顫,想要抓住那片近在咫尺的衣角,卻在半空中突然脫力。
黑暗如潮水般湧,白亦再也堅持不住昏死過去。
司晨在廊下回頭,透過未關嚴的窗縫看見龍霖将那奄奄一息的狐妖整個摟進懷裡,手指撥開黏在狐妖臉上的血發,動作輕得不可思議。他低頭時,下巴抵着那人的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
司晨神情複雜,喃喃道:“這下真壞了。”
半個月過去,白亦的尾巴還是收不回去。
他抱着那條蓬松的白尾蜷在床角,耳朵不安地抖動着。
被褥上會沾幾縷脫落的絨毛,每次翻身都會帶起細小的浮毛。
内丹離體的時間太久,白亦的丹田處空蕩蕩的疼,連指尖都開始泛起不正常的淡粉色——這是要徹底獸化的征兆。
白亦本以為這次必死無疑,或者被法器鎮了,不想醒來卻在這間陌生的小院。
每日辰時,門外會準時響起食盒落地的輕響,卻從不見人影。前幾日他還能勉強維持人形,今早照銅鏡時,卻發現瞳孔已經變成了獸類的豎瞳。
要是再不取回内丹他就要徹底變回一隻白狐了。
他沒見過龍霖,也知道自己這個模樣若是被人見了後果不堪設想。
白亦每天趴在門縫邊上等,先把前一天的餐盤送出去,直到送飯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敢把門推開一條縫,迅速将食盒拽進來。
那個縫大概也是為了防着白亦出去,堪堪隻有盒子大小。
白亦的指甲已經開始變尖,抓撓木門時會留下幾道淺淺的痕迹。
整個院子被下了禁制,他試過所有角落,東牆的桃樹下埋着鎮妖符,西角的井口貼着封魔咒,連屋檐都挂着銅鈴陣。
這分明是間鎖妖牢籠。
這天他裹着厚重的披風,把毛茸茸的耳朵壓得生疼。
送飯的小厮剛放下食盒,他就扒着門框急聲道:“别走,我想見龍霖……”
話音未落,那小厮就像見了鬼似的,丢下一句“大人讓您好好反省”,頭也不回地跑了。
白亦被拒絕了,連尾巴上的毛都耷拉下來。
白亦失望抱着食盒正要轉身,忽然聽見樹梢傳來一聲輕笑。
他擡頭望去,懷曼一襲紅衣斜倚在高處的樹枝上,靴尖輕點着顫動的葉片——那位置正好在結界邊緣,進不得。
兩隻妖遙遙相對。
“喲,狐狸精,”懷曼指尖繞着縷發絲,眯眼打量他耷拉着的耳朵,“幾日不見,怎麼混得這麼慘?連人形都維持不住了?”
白亦深吸了口氣,望向懷曼仰着頭,指甲摳進食盒的竹篾裡:“龍霖都知道了......他知道我是妖,還是個男的……”
懷曼嗤笑一聲,指尖點了點結界泛起的金光:“所以他找道士把你打成這樣的?”
白亦把尾巴往披風裡藏了藏,耳尖不自覺地抖了兩下:“我内丹......出了點狀況。”
聲音越說越低,他實在不好意思承認是自己親手把百年道行送了出去。
“鎖妖陣都搬出來了,”懷曼突然踹了腳樹幹,驚起幾隻麻雀,“聽說狀元郎對外稱夫人重病卧床,原來是把你這'夫人'當妖怪關起來了,不過你把人騙成那樣,怪不得他找人把你關在此處,避你如蛇蠍,這可是鎖妖陣,用來鎮千年大妖都綽綽有餘了。”
“這男人果然一個都靠不住,我還當他是真的喜歡你。”
白亦張了張嘴接不上話,隻能有些落寞地坐在台階上。
懷曼看着台階上蔫頭耷腦的白亦,突然覺得牙疼。
她和這狐狸精鬥了百八十年,什麼難聽話沒說過,可眼下這副模樣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啧,狐狸精,老娘這次當回善人吧,就當還狐狸精你上次幫我把黑熊精打跑的人情,我雖然解不開這陣法,不過我給你想想辦法吧。”
白亦耳朵動了動說:“......謝謝。”
結果這一等就是三天。
白亦嘗試了一下用劍打開,劍鋒剛觸到結界就炸開一串火花,反震的力道直接把他掀了個跟頭。等他暈頭轉向爬起來時,地上散落的衣衫裡鑽出隻雪團子似的白狐,他連最後那點人形都維持不住了。
小狐狸呆愣愣地看着自己毛茸茸的前爪,試圖用後腿站起來,結果被過長的尾巴絆了個趔趄。
最後幹脆自暴自棄地攤成一張狐餅,尖鼻子埋進前爪裡,連耳朵都耷拉成了平角。
晚上有人送飯的時候,不見上一餐的食盒,有些奇怪,卻也放下食盒就離開,連着兩日,送飯的小厮發現食盒原封不動地擱在台階上,便有些慌了,跌跌撞撞跑去禀報主子。
白亦正蜷在窗台下打盹,
尖耳朵突然抖了抖——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腳步聲由遠及近。他本能地警惕,卻在沒走幾步一頭撞上了玄色錦靴,滾了兩圈才穩住身子。
擡頭就對上一雙冷冽的眼睛。
龍霖垂眸看他,白亦渾身的毛瞬間炸開,卻僵在原地不敢動彈。
“大人!”方才搜查的仆從氣喘籲籲跑來,“裡外都找遍了,半個人影都沒有......”
龍霖突然彎腰伸手,白亦吓得閉緊眼睛,爪子死死扒住地磚。預想中的疼痛沒來,隻聽見頭頂傳來一句:“去拿個籠子來。”
龍霖的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
仆從愣了下,瞥見主子腳邊那團發抖的白毛球,連忙說好。
白亦被關進了籠裡,整隻狐縮成雪白的一團,爪子緊緊收着,腦袋深深埋進蓬松的尾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