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亦活過的年頭,足夠凡間王朝更疊好幾次,可人間那些彎彎繞繞的禮數,他始終沒琢磨明白——比如贈送丹青這事兒,不過是在紙上塗幾筆墨,值得這般鄭重其事?
龍霖的手描摹過煙雨的煙波,勾勒過冬日雪色,甚至給路邊的一枝梅鋪陳紙張過。
但他就知道龍霖從未将丹青給送過他。
可龍霖那麼重視他的丹青,他是他的妻,這世上最親近的人。
“當真喜歡?”
畫有什麼要緊?
白亦不過是想讓龍霖也為他作一次畫了。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想,如果他把龍霖帶走藏起來,他不是什麼上神,白亦也不用取他的逆鱗,該多好。
白亦聽說真龍住的宮殿都是金玉堆砌的,他想把自己的狐狸洞也折騰得金光閃閃,可以從人間搜羅來鎏金的燭台、掐絲的屏風,連洞頂都嵌滿了夜明珠。
可他知道,等龍霖恢複記憶那天,這些俗氣的擺設根本入不了上神的眼,那人終究要回到九重天上去的。
其實就算龍霖真是個凡人又怎樣?
白亦終究不是女兒身。
如今能讨來幾件首飾字畫,那些死物,至少那也是龍霖曾經喜歡他的證據,總好過到時候兩手空空的好。
白亦說喜歡。
龍霖捏了捏他掌心,想起白亦以前有一次幫他收拾書房看着書冊一臉迷惑的樣子,微不可查地彎了彎唇角:“好吧,你生辰的時候我也送給你一幅。”
白亦:“也要首飾。”
“好。”
宴會散場時,幾位大人攔住了龍霖,說有要事相商。靜竹公主适時上前,笑意盈盈地邀白亦去賞花。
龍霖捏了捏白亦的手,說去去就回,又對公主客套道:“麻煩公主照看一下我娘子。”
白亦雖然不太情願,但是龍霖此刻在忙,他抿着唇跟公主往梅林深處走。
風還帶着寒意,吹得他袖中的手微微發涼。
行至一處僻靜回廊,靜竹突然擡手屏退左右。待最後一名侍女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公主轉身時眼中的笑意已蕩然無存。
她轉頭看着白亦的時候眼神已經變得微冷,她指尖凝聚起一點寒芒:“一隻化形百年的低賤男狐,也敢留在上神身邊。”
白亦瞳孔驟縮,後退半步就要離開。
剛轉身,後背突然襲來劇痛。他整個人被靈力掀飛出去,重重撞在廊柱上。
喉間湧上腥甜,白亦撐着劍勉強支起身子,面色蒼白地撫住胸口,擡頭時睫毛都在顫。靜竹的裙擺繡着銀線暗紋映入眼簾。
白亦喉間湧上一股腥甜,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你怎會發現我的?”
靜竹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眉眼如霜:“你覺得就憑那顆遮掩妖氣的破珠子就能護你周全嗎?”
“我起初還以為你是什麼千年大妖,原來不過是個百年的小玩意兒,我生來是仙胎,天女生來便識萬物本源。”
劍刃在地上劃出刺耳聲響,白亦撐着站起身,唇邊血迹蜿蜒,他知道以這些神仙對妖物的厭惡程度,今天自己可能斃命于此,可他不能死:“你殺了我......龍霖不會放過你。”
靜竹輕輕搖頭,發間步搖紋絲不動:“你以為自己算什麼東西?等上神歸位那日,說不定還要謝我替他清理門戶。”
“龍霖渡劫,事關三界,我殺了你,龍霖歸位後還可能會感激我除了你這麼一個居心叵測靠近他的妖物,說不定他還會後悔沒有親手殺了你。”
最後幾個字裹着凜冽殺意。
白亦被說得無地自容,整個人一抖:“我……”
下一刻靜竹掐住他的脖子,白亦被她掐得呼吸一窒,喉骨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
靜竹的仙力在他經脈裡粗暴地遊走,像刀刮過血肉,疼得眼前發黑。
“難怪這麼弱,你的内丹呢?”靜竹突然松開手,眉頭微蹙,疑惑道。
白亦踉跄着扶住廊柱,咳得眼眶發紅,堅持不住跌倒在地:“在……龍霖那裡……”
這一路上多少妖物盯着龍霖的仙身,白亦早把自己那顆溫養百年的内丹渡在了他體内。所以那天在密林和那蜘蛛精一戰,他連原型都快維持不住。
靜竹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你把自己的命給了他?”
内丹對于白亦來說,那就是他百年的功力所在,若是内丹被毀,相當于被打回原形,多年努力毀于一旦。
——百年道行,說給就給了?
這是白亦自己想出的法子,城中觊觎龍霖的妖物不少,他可以選擇躲在家裡,可龍霖不能,他的修為雖然不算高,但至少能鎮住些宵小妖物。
司晨星君和司命星君确實在暗中護着龍霖,可白亦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守着他——哪怕這方式蠢得要命。
靜竹突然蹲下身,裙擺鋪在地上:“你喜歡他?”
她問得直白,眼裡帶着幾分探究。
白亦張了張嘴。
“果然是下界生靈,這世間唯有凡人和你們這些低賤的妖物才會耽于這些世俗的情情愛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