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霖進京趕考的日子近了,白亦低頭替他收拾行裝,将一件件衣物仔細疊好。龍霖推門進來時,看見床上隻擺着一個包袱,不禁疑惑:“怎麼隻收拾我的?”
白亦的手指在衣料間微微一頓,擡起眼看他:“你要帶我一起去嗎?可你是去考試的......”
龍霖望着他垂落的睫毛,忽然道:“為什麼不能帶你去?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白亦激動地抱住龍霖,他還以為自己隻能偷偷跟去。
最終是宋則安排了進京的車隊,他家大業大。同行的還有龍霖幾位同窗,見他不隻帶着書箱,竟連“娘子”都一并帶上,先是詫異地喊了聲“弟妹好”。白亦抿唇低下頭,耳尖微紅,朝他們淺淺一笑。
車廂外傳來陣陣揶揄的笑聲,同窗們擠眉弄眼地打趣:“龍霖啊龍霖,若是夫子知道他最得意的門生進京趕考還帶着娘子,這般兒女情長,怕是要氣得胡子都翹起來喽!”
龍霖扶着白亦的手腕,穩穩将他托上馬車踏闆,頭也不擡地應了句:“他知道。”
“哦?那夫子怎麼說?”同窗們頓時來了興緻,紛紛湊近追問。
車簾輕輕晃動,龍霖已經彎腰鑽進車廂,說了句不關你們的事,隻留下一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外頭的議論聲漸漸嘈雜起來,有人笑罵他故作神秘,也有人故作感歎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馬車内,龍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白亦的手指,聽着那些飄進來的隻言片語,覺得京城的秋冬應該也沒那麼冷了。
“當初龍霖總把父母之命挂在嘴邊,成親時也是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誰都以為他心有不甘。現在想來,我們都被他那張正經面孔騙了——前些日子往家跑得比誰都勤,怕是早就樂不思蜀了吧。”
“換作是我,有這麼好看的娘子,也得天天拴在褲腰帶上帶着走。”不知是誰又補了一句,惹得衆人哄笑。
馬車裡,白亦的耳朵輕輕抖了抖,将外頭的調笑一字不落地收了進去。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
白亦看着坐在他身邊的龍霖好奇地問:“你們夫子怎麼說的?他……沒罵你吧?”
龍霖握住他微涼的手指,眼前浮現出夫子氣得漲紅的臉,老人家的手指都快戳到他鼻尖上,罵他色令智昏,媳婦放在家裡難道還能丢不成,又說他沒事娶個這麼漂亮的做什麼,“不成體統”“有辱斯文”的訓斥仿佛還在耳邊。
“他說我們感情很好。”龍霖面不改色地捏了捏白亦的指尖。
進京趕考的路走了大半個月,中途在河邊休憩時,宋則和幾個同窗坐在石頭上啃幹糧。河對岸的龍霖卻有人替他擦汗,整理衣襟。同樣是硬邦邦的餅子,偏生有人用手帕托着,時不時還替他擦擦嘴角。
兩個人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最後白亦幹脆靠在龍霖肩頭,不知說了什麼,惹得龍霖低頭淺笑。
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落在他們身上,養眼得很。
宋則機械地嚼着嘴裡的餅,突然覺得喉嚨發緊。他轉頭看向同樣呆住的同窗們,幹巴巴道:“這餅......怎麼突然這麼難吃?”
幾個書生望着不遠處身影,不約而同地點頭。
有人小聲嘀咕:“突然覺得......成親好像也不錯?“
其他同窗皆贊同地點頭。
行至一處繁華鎮子,天色已晚,一行人決定在客棧落腳。白亦正要下車,龍霖卻忽然攔住他,取出一襲輕紗,仔細為他系上。薄紗掩去了大半面容,隻餘下一雙靈動的眼睛,在暮色中忽閃。
“别随便摘下來,”龍霖替他理了理紗角,“跟緊我,别亂跑。”
白亦不習慣地撥弄着面紗,小聲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聲音悶在紗裡,帶着幾分委屈。龍霖沒答話,隻是握緊他的手往客棧走。
宋則瞧見白亦這副裝扮,在龍霖身旁欲言又止。龍霖說以防萬一。
簡單的四個字,讓宋則想起那張令人過目難忘的面容,頓時了然。街邊燈籠的光透過面紗,在白亦臉上投下朦胧的光暈,引得路人頻頻側目。龍霖不動聲色地将他往身邊帶了帶,擋去了大半視線。
白亦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新奇。他雖曾到過人間,卻隻在封陽縣那方寸之地停留過,關于凡塵俗世的所有認知,都來自狐族前輩們口耳相傳的故事。
此刻他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将整條街的景緻都裝進眸子裡。
龍霖領着他踏入客棧,木樓梯吱呀作響。一進客房,白亦就迫不及待地扯下面紗,深深吸了口氣。
龍霖吩咐小二送熱水上來,氤氲的熱氣很快彌漫了整個房間。
“過來脫衣服,洗澡。”龍霖試了試水溫說道。
白亦卻抱着枕頭搖頭:“現在不想洗。”
龍霖詫異地看着他,平日裡白亦最愛幹淨,趕路時沾點灰塵都要撣半天。
“怎麼了?”
“隻是有些累。”白亦往床榻裡縮了縮,龍霖以為他是舟車勞頓,便不再勉強,自己解開外袍的系帶。
龍霖當然不會避着白亦,兩人平日裡最親密的事都做過了。
白亦看着龍霖脫衣精壯的後背,臉微微發熱,平日裡龍霖最是端方自持,最出格的大概就是和他在書房裡厮混過幾次,除了在情香作祟,才讓白亦見識到他骨子裡的強勢與占有欲,平日裡簡直是端方禁欲的正人君子。
白亦這一閉眼是真的睡了過去,等到白亦醒來,房間裡沒有龍霖的身影。
白亦剛才不想去沐浴,就是敏銳地捕捉到空氣中浮動的妖氣,細微卻明确地朝他逼近。他推開雕花木窗,掌心金紋在夜色中泛起幽光,倏地伸手向虛空一抓,竟掐住了一隻化形的小妖的脖頸。
“活膩了?”他眯起眼睛,指尖微微收緊。
那小妖被掐得面色發青,卻在看清白亦面容後露出恍然的神色:“原來你也是妖?既然大家都是為真龍之氣而來......各憑本事罷了......”
白亦手腕突然傳來刺痛,被蜘蛛精的毒爪劃過肌膚,傷口立刻泛出詭異的黑紫色。他下意識松手,那妖物便趁機化作黑霧遁走。望着腕間蔓延的毒痕,白亦施法阻隔住,很快那點毒便清除出去。
白亦本就沒動殺念,他不想鬧出什麼動靜。隻是那小妖顯然将他錯認成了凡人,以為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
他指尖摩挲着腰間香囊袋裡那顆瑩潤的浮靈珠,妖氣被遮掩得嚴嚴實實。那些觊觎龍息的小妖們奈何不了龍霖,便都沖着他來——他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倒真被當成了任人宰割的凡夫俗子。
看來,還是得借那人的龍息擋一擋。白亦望着腕間未消的黑痕,輕輕歎了口氣。
窗外樹影婆娑,仿佛還藏着無數雙窺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