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虞歸晚的生辰将至,壽禮也陸陸續續的堆滿了千秋殿,連向來甚少與宮中諸人往來的皇太嫂江映雪也送來了賀禮。
明夏特意把江映雪的賀禮呈給虞歸晚,是一對嵌珍珠翡翠金镯,珍珠圓潤飽滿,光澤耀眼,翡翠瑩潤晶澈,一看便知價值不菲,想來便知是她昔日為皇後時的珍藏。
虞歸晚看着匣中的镯子,默默良久,并未開口。
臘月二十,一大早,許有祿便滿臉堆笑的來了千秋殿,待虞歸晚梳洗完畢,用了早膳,才湊上前道:“娘娘大喜,為賀娘娘芳誕,陛下特意請了戲班來,自明日起,到元宵節,每日都在玉樓春唱戲,這是戲折子,京越昆豫應有盡有,娘娘您看看什麼時候得空過去聽戲。”
“不是說不必鋪張嗎?”虞歸晚并未接戲折子,當日許有祿求自己,自己念着國庫空虛,也便順水推舟成全了他,可是眼下他并未如承諾般節儉開支,反而更鋪張了,如此兩面三刀的做法令虞歸晚很是不滿。
許有祿知道虞歸晚心中所想,忙解釋道:“陛下說快到小年了,左右宮裡也得熱鬧熱鬧,這筆錢不必省。”
虞歸晚聞言笑道:“是本宮錯怪公公了,公公莫要介懷。”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許有祿連連點頭哈腰,“是娘娘心善,不喜鋪張,奴才特意吩咐了玉樓春裡的管事,一應器具裝潢都要節儉,仍沿用往年的,不另行購買。”
“但是戲班的錢不能少。”虞歸晚請敲桌面,算是提醒,她最是清楚這些人的行徑,雁過拔毛,最後能落到戲班手裡的銀子不知被層層盤剝了多少,更何況今年沒了器物采購的油水。
許有祿一愣,笑得更谄媚了幾分,一疊聲道:“那不能,那不能,宮裡的開支都有賬冊,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那倒也不必。”虞歸晚指尖撚過一顆佛珠,眼見許有祿松了口氣,開口道:“聽聞錦樂班這次來的小生是個女子,卻英姿飒爽不輸男人?改明兒叫過來,讓我瞧瞧,不知放不方便?”
笑容仿佛凍在了臉上,許有祿當即就明白了虞歸晚的用意,知道她是有意敲打自己,不許克扣賞銀,卻也無可奈何,隻得點頭道:“方便,方便。”
臘月二十二,虞歸晚生辰當日,鼓樂聲奏了整日,虞歸晚邀請各宮娘娘前來聽戲的拜帖早已發出,時至中午,除了匆匆一來呈上賀禮的王頌甯外,再無旁人。
虞歸晚早知如此,也并不惱,坐在閣座裡,閉目養神,食指随着樂聲輕點節拍,很是閑适。
閣坐是許有祿特意命人為虞歸晚打造的,裡裡外外加了三層錦帳,足夠保暖,中間放着一個燒的正旺的火盆,閣座間暖如春日。
戲台上,不知何事唱起了《蝴蝶夢》,《蝴蝶夢》是明朝謝國所作的昆曲,講述的是莊周試探他的妻子對他是否忠誠的故事,唱腔悠揚婉轉,時而輕快時而沉重,劇情張弛間令人啼笑皆非。
虞歸晚蓦地睜開眼睛,台上正唱到:“當初你指天地誓,休說三年五載,一世也不另嫁,金不過三五天,便嫁做新人,薄情寡義!”
莊子唱的動情,田氏羞愧不已,虞歸晚卻抱着胳膊,倒吸一口涼氣,抖落渾身難受,啧了聲道:“這詞酸的能腌透江南的梅子,下一場,下一場。”
“這田氏也忒不是個東西了。”素秋聽的正動情,與虞歸晚幾乎同時開口,聞言有些不解的看向虞歸晚道:“怎麼了,娘娘不愛聽?”
虞歸晚看着素秋淚眼婆娑的眸子,知道她是被唬住了,無奈的搖搖頭道:“莊子他老人家若真活過來,怕是要掄起棺材闆把編這酸掉牙戲文的蠢材砸個稀爛,他一生自在逍遙,眼裡裝的是鲲鵬擊水、秋水齊物,怎會無聊到盯着這些裙下事?倒是這群腐儒,自個兒心思肮髒,偏要拿聖人的骨頭搭龌龊戲台。”
她回憶着戲文,倒吸一口涼氣,一副酸倒了牙的模樣歎氣道:“守貞?這詞兒哪是禮義廉恥,分明是拿活人給死人當陪葬品,莊周是那等自囚的蠢物嗎?他是個能敲着自個兒的棺材闆唱歌的聖人,這些人往他老人家墳頭潑的這些酸水,酸,實在是太酸了,酸的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拿井繩捆蒼鷹,拿升鬥量江海,空識了幾個字的蠢材。”
素秋早就領教過虞歸晚表面清冷如月,私底下尖酸潑辣般的模樣,聞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轉身正要出去,就見一個不速之客已然駕臨,忙跪下道:“參見陛下。”
“為夫守貞怎麼就成了腐儒寫下的酸故事?”齊策并未理會素秋,直接打簾進來。
“陛下怎麼來了。”虞歸晚起身行禮。
“今兒你生辰,朕當然要來。”齊策颌首示意虞歸晚坐繼續道:“恰好聽見愛妃另有高見,愛妃不妨說來朕聽聽?”
“臣妾哪有什麼高見,不過拾人牙慧,陛下不要笑話臣妾了。”虞歸晚在齊策面前坐下,接過明夏遞來的茶,奉給齊策道:“外面天涼,陛下喝口茶暖暖。”
齊策接過茶,品了一口,掀眸看向虞歸晚,目光是不容置疑的堅決,開口道:“拾人牙慧也罷,自有高見也罷,朕都想一聽。”
“那臣妾就賣弄了。”虞歸晚打量着齊策近日心情不錯,便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寫下貞字。
又換回了慣常清冷的模樣,一闆一眼道:“《孔子.衛靈公篇》曰:‘君子貞而不諒’,朱熹注雲‘正而固也’,貞,曰堅守、曰良善,曰端方正直不可轉也,是聖人對天下人的道德要求,而非僅僅是為夫守貞,這是對聖人的庸俗化。”
顯然齊策并不同意,搖搖頭道:“《管子.五輔》曰:‘為人妻者,勸勉以貞,’貞者,貞潔烈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