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存卡剛換過,鐘盈不吝惜内存,設置的每隔幾秒定時拍攝。等拍攝結束後,她拆了三腳架,一張張翻看相片。
有些昏暗的藍調中,她站在彩虹的起點,有跳躍的光印在臉上。
亂入的馴鹿永遠拍不清正臉,像一團跳動的棉拖把。
水怪則是深色的背景,和層層樹木交錯在一起,鐘盈看向鏡頭,它微微偏頭,幽綠色的眼睛永遠追随着鐘盈,隻有很偶爾的時候,才被鏡頭捕捉到。
在剛入門的時候,鐘盈總覺得人像攝影的重點是模特,是美好事物。
後來她慢慢察覺,一張好的照片,并不是隻有模特,還有故事性。是流動的風,搖曳的草浪,明亮的光斑,孤獨與喧嚣,割裂與和諧,頹喪與熱情,愛……與自由。
透過照片,透過模特的姿态和神情,記錄這刻的“故事”和“情節”。
而不是空洞的“美”。
鐘盈的攝影因此而變得獨特,被評價總有種難以模仿的韻味。
拍完了彩虹,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興奮勁過後,鐘盈背着相機扛着裝備,感受到了令人駝背的重量。不僅如此,還得舉着火把拿着武器時刻防備。
灌木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路明吓得跳起來,四隻腳各走各的,拼命扒拉着地面,想和鐘盈湊一堆。
原來是一隻刺猬。
它鑽了出來,大搖大擺地路過,又鑽進另一片叢林。
略有些潮濕的火把快要燒到盡頭,搖曳地吐出黑煙,光芒也漸漸黯淡。不遠處卻有延綿的光點不斷亮起,是螢火蟲在發光。它們停留在樹葉上,又倏忽飛起,點綴起黑暗。
鐘盈小心翼翼地擡起手,攏起了一隻閃閃發光的“小燈籠”。
噪鵑吵嚷着,它們在樹木間跳躍,用尖喙去扒拉熟透的果實。這裡有很多低矮灌木,簇擁着高大喬木,垂落的樹藤間隐藏了好幾個碧綠的鳥窩。
蟒蛇悄悄從樹梢懸挂下來,像一根幹枯的樹藤。
它的視力不是很好,時不時張嘴嘶嘶地吐出蛇信,感知外界的變化。憑借極其敏感的嗅覺,它知道……食物上門了。
帶着腥臭味的風聲從身後掠過,螢火蟲驟然飛遠,鐘盈聽到馴鹿發出了沉悶的驚叫,那叫聲戛然而止,随之而來的是極其輕微的骨骼碎裂聲。
她轉頭去看。
馴鹿後腿被撕開了大片血肉,蟒蛇從腿部蜿蜒而上,絞緊了它的咽喉,又一圈圈纏繞起它的軀幹。斑駁的花紋好像有自己的生命力,随着蟒蛇的緩緩遊動,不斷地變幻。
不過幾秒時間,路明的掙紮力度就越來越弱,泛着光的眼睛也慢慢渾濁。獵殺結束了,接下來就是短暫的等待,等到獵物心跳呼吸停止,就是想用晚餐的時候。
就在蟒蛇逐漸放松下來的時候,水怪動了,它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将蟒蛇咬斷。
失去心髒的上半截蛇身猛地彈跳,嵌滿獠牙的蛇首調轉目标,朝水怪撲了過去,爆發出臨死的可怖反撲。下半截則微微抽搐,像是失了力,落在地上,好像一攤散開的黑褐色麻繩。
鐘盈很久沒離獵殺和死亡這麼近過了。
等到水怪将斷成兩截的蟒蛇全部吞咽,因為不甚咬破苦膽,被膽汁苦得張嘴喘氣,将頭埋進溪流中瘋狂灌水時,她才回過神,手腳發軟地撲到馴鹿旁邊。
伸手探了探:
還有氣。
鐘盈不是醫生,也不是專業獸醫。隻是因為經常跑野地廢墟和半無人區拍攝,經曆得多了,有些急救和處理内外傷的常識。
倒鈎狀的蛇牙,造成了血流不止的撕裂傷。
下腹部有一道貫穿傷,血糊糊的,連腸子都滑了出來。
條件有限,鐘盈用溪水沾濕擦鏡頭的棉布,清洗傷口,将腸子怼回去,又用草繩簡單縫合。在這之後,她嚼碎附近的對症草藥,将它們敷在血流不止的傷口上。
簡單處理可見的外傷,鐘盈小心翼翼地伸手一寸寸地觸摸,探查路明身上的骨折情況,以及可能存在的緻命性内傷。
在這個過程中,她一直注意着路明神情的變化。
——雖然鹿臉上一般看不出什麼。
但總得防範因疼痛加劇,出現的突然蹬腿和抽搐。
真被無意識踹一腳,她可扛不住。
也不知道是野生動物的恢複能力驚人,還是路明本身有什麼特殊的地方,鐘盈才估摸好全部的内傷,手還放在它身上,判斷出這家夥存活概率渺茫,差不多要沒救的時候。
路明恢複意識,中氣十足地嚎叫一聲,看鐘盈的眼神嚴肅。
仿佛在看女流氓。
鐘盈:……
藏在厚厚毛發下的大臉通紅,路明嗷嗷地跳腳,控訴有人非禮。
它一起身,又蹦又跳地做大動作,糊在傷口處的草藥噼裡啪啦地往下掉。原先的貫穿和撕裂傷已經愈合,隻剩下半挂不挂的血痂,再晚點兒睜眼,說不定血痂都要幹透脫落。
路明頓住了,出于本能,他下意識低頭舔了一口。
又苦又澀還夾雜着血腥味,呸呸呸什麼味道!
選擇性遺忘的記憶瞬間回歸,瞠目結舌的馴鹿态度大變,暴躁的叫聲瞬間變得輕柔又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