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達說:“本相不必掌握他的行蹤,找上你,不過為拿到說服陛下的借口。”
樂绮眠笑了:“那就是誣告?想不到國相厭憎四皇子到這個地步,不惜屈打外使成招。”
聞仲達道:“誣告?一個鬼鹫人,他的血統就已經是罪!”
樂绮眠來到營門前,氣力逐漸告罄。身上各處都有傷口,如炙烤般疼痛,但她還不能停下。
“你以為,一個鬼鹫人,為何能當上皇子?”聞仲達看出她的窘境,不斷施壓,“你又知,他生母因何而死?”
“知與不知,與我何幹,”樂绮眠輕擡了眉,了無所謂,“國相還是省點力氣,稍——”
“四皇子殺了他生母。”
聞仲達喉間還有血,卻好似看不到尖銳的步搖,擡起猩紅的雙眼,不斷逼前。
“你住過的辟寒台,是生前關押迦樓羅的監牢,踏足的鷹舍,是她最後葬身的所在。四皇子為恢複皇子之身,放出鷹隼,殺了他生母,如今為了軍權,又出賣師長,以為替他保密便能保下一命?你太不了解他!”
樂绮眠還不能要他的命,剛要收回步搖,一支箭矢急射而來!
她側身躲避,正要牽制聞仲達,他卻掙開桎梏,猛然撲向前方!原來他不斷說話,意在轉移她的注意,箭樓上,無數弓箭手彎弓搭箭,蓄勢待發!
“......國相想聽什麼,”樂绮眠臉色微變,松開步搖,“不必動刀動槍,我盡數奉告。”
聞師儉瞠目:“你這人,怎毫無氣節?!”
樂绮眠說:“氣節不能當飯吃。何況是爾等先動手,我不過為自保還擊,殺了國相,于我無益。”
聞仲達被騎士簇擁,止住了血,緩聲道:“放下箭。”
聞師儉說:“父親,此女巧言令色,或許在為四皇子拖延時間,必須現在殺她!”
聞仲達搖頭,讓士兵按命令做。
很快,樂绮眠被押回營中。這一次,她被按在桌前,所有配飾都被收走。
“四皇子的确去過王城,”樂绮眠有傷在身,說一句話,便要停頓片刻,“聞七郎也是他從聞師偃手中劫走。”
“二哥的扇墜果然是他奪走,”聞師儉眉峰緊皺,冷聲追問,“還有?”
樂绮眠說:“他去了統軍司。”
聞仲達道:“去見烏铎?”
樂绮眠沒有否認:“國相要人證,不難,但随你面聖前,我要知道一件事。”
聞仲達道:“四皇子的生母?”
樂绮眠說:“是。”
聞仲達涼涼笑開:“迦樓羅被關入辟寒台後,曾設計刺殺陛下,是陛下顧念昔日情誼,給了她與四皇子一次機會,四皇子才有今日。”
樂绮眠道:“是怎樣的機會?”
聞仲達盯着案幾上的酒盞,不鹹不淡答:“陛下給了迦樓羅兩盞酒,一杯有毒,一杯無毒。選無毒,放迦樓羅離開,四皇子必須死。有毒,迦樓羅死,恢複四皇子的尊位,與其他皇子同入前朝。”
樂绮眠說:“迦樓羅選了無毒?”
他說迦樓羅死于傅厭辭之手,那麼這次,她應當活了下來。隻不知,天狩帝為何放過了傅厭辭。
聞仲達道:“是,也不是,迦樓羅選了毒酒,但陛下料到她的選擇,提前換過酒盞。她活了下來,但四皇子也失去了重返前朝的機會。”
竟是如此。
樂绮眠可以确定,無論選哪杯,兩人都沒有逃脫的機會。天狩帝這麼做,是将二人的希望踩在腳下,反複碾揉。
“這件事過去不久,陛下又見了四皇子一面,第二日,迦樓羅的屍體就被發現在鷹舍,而仆役趕到後,發現四皇子竟在屍身旁待了一夜。随後,他便被放出辟寒台,恢複皇子之身。迦樓羅因何而死,不言而喻。”
樂绮眠道:“也就是說,國相并未親見四皇子弑母?”
聞仲達冷笑:“陛下不會毫無緣由接納一個鬼鹫人,本相早就說過,四皇子與迦樓羅,隻有一人能活。”
他将兩盞酒推往前方,忽然扯開嘴角,眼底鋒芒乍起:“而你問了這麼多,想效仿迦樓羅,為四皇子拖延多久?”
樂绮眠說:“國相的話,我聽不懂。”
“本相何意,你心知肚明,”聞仲達起身,讓人按住她,“這兩盞酒,左側有毒,右側無毒,你選一杯,剩下的,待拿下烏铎,本相自會留給四皇子。”
不提營中兵馬,單是帳内騎士,以樂绮眠現在的身體,都難以解決。她不斷發問,的确在拖延時間,被當面拆穿,卻隻看兩盞酒:“國相絕無欺瞞?”
聞仲達道:“虎狼何須費心欺瞞蝼蟻?”
樂绮眠碰到右側那杯酒:“倘若我選了毒酒,四皇子勾結叛将,難道能活?”
聞仲達說:“皇子之身,能保他不死,至于貶為庶人,還是幽禁至死,此事,本相說了不算。”
樂绮眠歎息:“那樣生不如死,不如早些歸去。無故卷入此事,如今也該做個了斷,既然國相有意,我卻之不恭。”
她端起酒杯,向聞仲達展示:“如此,國相可滿意?”
聞仲達道:“早些順從,剛才也不必......”
樂绮眠驟然暴起,奪向他腰間佩劍!
“砰!”
案幾傾覆,酒水盡數灑在氍毹上。她的手被死死按住,聞仲達森然道:“上過一回的當,你認為本相還會再上一次?”
騎士一擁而上,将樂绮眠拖回案前!
樂绮眠的頭被拉高,身陷血污,卻勾着笑,滿目譏嘲:“嗯?上過一回的當?我看也是,國相取來兩杯毒酒,隻怕根本沒想我走出營帳。”
兩杯酒散發着異樣的氣味,無論飲下哪盞,都會暴斃當場。無論樂绮眠,還是傅厭辭,聞仲達根本沒想讓二人活!
聞仲達的心思被揭穿,在大笑中端起毒酒:“不錯,既然你定要與四皇子同死,那本相便成人之美,送你上——”
“笃!”
一支黑箭擊碎酒盞,割開聞仲達掌心,跟随鮮血一同溢出的,是騎士的慘叫!
“國相,不好!”
蜂群般的羽箭齊下,貫穿樂绮眠身後騎士,如同撕開黑夜的一線天光,士兵倒下,鹫紋旗從火把的烈焰中升起!
樂绮眠撐在地面,看到一人手握長弓,疾馳而來。火光描摹出那人挺拔的輪廓,盔甲下的眉眼在厮殺中點染血迹,讓俊美的臉更顯蒼白,也寒意襲人,鬼氣森森。
“聞氏殺傷禁衛、戕害外使,國相姑息縱容,罪加一等,”傅厭辭铿然拔刀,琥珀眼森寒無情,“拿下。”
刀光如雪浪,奔湧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