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四起,照亮了荒蕪的雪地。
聞仲達為了盡快趕到京郊,隻帶了少數精銳,聞師儉帶出的兵不敵龍神衛,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四處皆是喊殺之聲,聞家軍很快亂作一團。
那隻兀鹫從傅厭辭身後而來,盤旋着停在營帳前方,似乎在為龍神衛指引方向。
崔烈道:“方才我随它一路到來,人就在帳中!”
隔着層疊的屍首,傅厭辭看向氍毹前的樂绮眠。
她在傅厭辭到來後,就轉開了視線。那件素衣遍布血污,黑發散亂在肩頭,看到援兵,少見地沒有笑,而垂下了眼睫。
聞仲達将一切看在眼中,想到什麼,神情諱莫如深:“此地距宮城甚遠,你竟來得如此快。”
他挑在傅厭辭面聖時動手,就是為拖延時間。雪天道路難行,軍營又設有崗哨,他能現在趕到,不是有人走漏了風聲,就是他提前布局,早有反擊聞仲達之心。
那麼,樂绮眠被孤身放在辟寒台,也是籌劃的一環?
“可惜,你來晚一步,”聞仲達諷聲說,“陛下明日便會知道,你勾通叛軍、協助烏铎一事。”
樂绮眠道:“他勾通叛軍?我怎麼不知請?”
聞仲達冷笑:“現在否認,為時已晚。”
樂绮眠說:“我說,他去過統軍司,劫走了聞七郎,但從未說過,他與叛軍有聯絡。地上幾位,你們聽我提過叛軍?”
她确然沒提過,但地上的騎士早已在亂箭中成了屍首,怎麼開口應答?
聞師儉道:“你用‘劫走’,難道不因聞七郎撞破他勾通叛軍?否則平白無故,何須劫走一人!”
樂绮眠說:“不巧,聞七郎之事是我信口胡言,為了保命,自然是國相想聽什麼,我便說什麼。”
聞師儉震怒:“你敢撒謊!”
他提起長劍,卻被聞仲達按住了肩,阻攔道:“你先退下。”
聞師儉僵道:“父親,她早已被四皇子收買,适才就是為了戲弄您!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聞仲達說:“她并未被收買。”
聞師儉愕然,就見聞仲達看向樂绮眠,幽然道:“你替他隐瞞,并非出于他的授意,他也沒有許諾任何好處,甚至直到方才,你也無法确定他會趕來,對嗎?”
樂绮眠沒說話。
聞仲達卻像發現一件有趣之事,放聲笑道:“哈……原來你我都中了計!了不起,雪奴,你竟将一個騙子都騙得團團轉!可憐她蒙在鼓裡,得知你弑母殺師,還為你強言争辯,遇上你這等——”
聲音戛然而止,長刀穿過聞仲達胸口,傅厭辭的眼神冷到極點:“閉嘴。”
聞仲達嘴角溢出鮮血,卻笑意未改:“既然當定了小人,如今又何必充作君子?你可不像掩耳盜鈴之輩!”
他瞥向樂绮眠,語調更加诙諧:“本相警告過你,四皇子薄情寡義,毫無信義可言,你不信本相,但親眼見過,總該相信。事已至此,難道還要替他隐瞞?”
樂绮眠站在滿地血腥中,像昏暗裡染塵的玉雕。
她回視聞仲達,清醒地知道,此刻無論說出真相,抑或替傅厭辭隐瞞,都于事無補。
因為傅厭辭放任她被抓往聞家大營,就是不相信她會替龍神衛隐瞞,索性借對方之手消除隐患,也作為拖住聞仲達的誘餌,給龍神衛留出反擊的時間。
現在聞仲達受困,她沒了倚仗,走出營帳的瞬間,作為僅剩的知情人,那些朝向聞家的箭矢,就會朝向她。
傅厭辭道:“樂绮眠。”
樂绮眠沒有注意到,他握刀的手偏了幾寸,是随時推開聞仲達,朝她走來的動作,下意識退後幾步,拉開與他的距離。
傅厭辭說:“在原地等我。”
“你在海上救我一次,我還你一次,”樂绮眠神情異常漠然,撿起地上佩刀,退往帳外,“扯平了。”
傅厭辭見過這個眼神,但那是初次見面,樂绮眠将他推下山崖之時,是他還不知道,一個為了活下去滿口謊言的人,有一日,會為保下一樁秘密,幾近求死。
傅厭辭道:“你走不了。”
他胸口湧動着驚濤駭浪,但這些情緒掩藏得太深,以至在樂绮眠看來,他隻是攥緊刀柄,更深地刺傷聞仲達。
樂绮眠掃過門前龍神衛,無所謂地說:“我要闖的門,從沒有闖不過的。既然你要攔,那就試試看,誰——”
傅厭辭突然收回鹫紋刀,一手攥向樂绮眠。
她回掌反擊,但動作帶動傷口,身體一僵。傅厭辭找到機會,右臂立刻環過她的腰,将她拉至身前。
樂绮眠唇邊弧度冰涼:“你要尋死,我不攔你。”
她反握佩刀,砍向傅厭辭。傅厭辭每将她往懷中壓一寸,佩刀就近一寸,直到割破他的咽喉,流出血來。
“那就試試看,”傅厭辭眼中情緒洶湧,将她的話如樣奉還,“殺了我。”
抵達大營前,他知道今日隻有一個結果。即用樂绮眠做誘餌,将聞氏父子斬草除根。可如今,他眼瞳暗沉,卻不是因為疼痛,而是知道,事态正滑向失控。
那無法遏制、毫無來由的憤怒擊潰了他,讓他對樂绮眠也生出恨意。如果她向聞仲達挑明真相,或許所有事都會變得簡單。
現在囚徒不像囚徒,敵将不像敵将,一切都亂了套。更可怖的是,他看到樂绮眠漠然的反應時,一種慌亂擊中了他。
刀鋒逼近,傅厭辭引頸受戮的姿态,很快引來衆人注目。
樂绮眠倍感荒謬,覺得她像這幕醜劇中可笑的扮演者,似乎不向傅厭辭認輸,就不被允許有結果。
殺不了真正想殺的人,卻和同樣受困的人在泥潭中厮殺,她到北蒼來,就為了做旁人青雲路上,一個可憐的犧牲者?
樂绮眠忽然扔開佩刀,走往帳外:“我對你與他的争鬥沒興趣,既然證明我不會洩密,就當你我未曾相識,我自會返回大......”
她腳下一空,被人從身後抱起。樂绮眠一愣,就要推開傅厭辭,他卻一把扯下披風,将她整個罩住,抱上馬背。
樂绮眠扯住他的衣襟:“你——”
“不想摔下馬背,”傅厭辭冷冷打斷,作勢松手,“現在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