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輕敵,甯安帝并未在海琅王起事的第一時間,派兵鐵血鎮壓。甚至顧忌棠棣之誼,幾次撤軍。直到叛軍攻破京畿,他才驚覺,天家無父子手足,從叛軍南下開始,這就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遊戲。
世人畏威不畏德,敬惡不敬善,議和隻是麻痹朝廷的幻夢,若大梁戰敗,便是第二個鬼鹫。
不當勝者,隻有死路一條。
李恕領悟到她話中所言,雙目微微睜大,随後緩慢握拳:“.....本宮知曉了。”
道聖抛棄了他,也從沒有人告訴過他,該如何在危機四伏的夜裡活下去。樂绮眠完全可以憑肅王之力囚困他,就像曹病已做過的那樣,現在卻隻身入局,帶他走出困境。
他相信樂绮眠,就像相信江吾朗。如果她心懷叵測,絕不會不顧性命,也要解救奉京。
樂绮眠看向李恕稚嫩的面孔,忽然想起,鏡鸾之變爆發時,她年紀正與李恕一般大。
她道:“殿下能握住殺人劍,便能握住奉京的今後。至少在臣戰死前,不會容敵兵踏足瑞雲殿。”
“樂小姐過去受困時,”李恕握着袖擺,赧然道,“武安侯也曾為小姐指點迷津?”
李恕做不到她的勇敢,面對危險仍然會恐懼。但知道還有人願為奉京冒死一搏,多日來的憂慮忽然消散。就像有人在前方點了一盞燈,讓他知道該往何處走。
樂绮眠眸光流轉,微笑道:“臣曾有一位指點迷津的前輩,卻不是家父。”
李恕訝然:“不是武安侯?那這位前輩也當才識過人,為何不曾聽小姐提起?”
想到禅師,樂绮眠眼神不變,隻道:“他曾教臣詩書,授臣武藝,但所求不同,終歸陌路殊途。不過,無論旁人如何,殿下有自己的道,便屹立不倒。”
被困于妙應寺時,禅師教她箭術,她日夜練習,以至手指磨破,流出鮮血。禅師便握起她的手,替她擦去鮮血,動作小心,目光也極溫柔。
那日,春雨綿綿,細密如絲,不知為何,她竟冒出一個念頭:忘掉仇恨,與師父永遠待在妙應寺,似乎也不錯。
她這麼想,便這麼說了。于是接下來看到的一幕,讓她再也忘不掉。
“公主,你僭越了。”
禅師的笑容消失在她眼中,那隻手也一點點,毫無溫度地收回袖中。
“原來如此。”
李恕的聲音喚回樂绮眠的思緒,她回過神,看向李恕,他道:“不過,樂小姐放心,本宮會令兵丁好生安排,讓小姐無後顧之憂。”
樂绮眠颔首,又和他商讨了幾點細節,便準備離去。
此時,夜色已深,但沒走出多遠,宮道前方走來一人。
“樂小姐深夜進宮,”嚴洵寬袍博帶,身後跟随大批侍衛,淡淡道,“所為何事?”
曹病已被關入台獄後,樞府這幾日都在找人,樂绮眠猜到嚴洵遲早會找上門來,沒有刻意回避。
樂绮眠說:“聽說樞相失蹤幾日,大人遍尋不得,如何,找到了殿下這裡?”
嚴洵道:“樂小姐與其挖苦本官,不如想一想,你在魏家、肅王與蕭蟠之間輾轉,若有一日事情敗露,該如何自處。”
樂绮眠微挑眉,直白地說:“大人才幹遠勝樞相,如今登極在即,仍效忠舊主,倒令人困惑。”
那日,她對曹病已背後之人起疑,便派人到台獄問話,順理成章查到此人頭上。也得知,他多次為曹病已出謀獻策,鷹刑時釜底抽薪的毒計,也是他設下。
曹病已已經翻不了身,他被選為新君,更不必受對方驅使。對一個聰明人而言,再為曹病已奔走,不值當。
嚴洵笑道:“承蒙小姐誇獎,想知道本官為何效忠樞相?典禮那日,本官可告知小姐,不必急于一時。”
這話語焉不詳,可他眼中笑意不假,又帶着盡在掌控的傲慢,好似看透了她的謀算,故而處之泰然。
“那我便拭目以待,”樂绮眠直直瞧着他,嘴角勾起冷而薄的弧度,仿佛這話很有意思,“大人想如何效忠樞相。”
說完,嚴洵帶着人離去,樂绮眠站在原地,心中有根弦微微繃起。
因為,若為曹病已而來,嚴洵方才便該追問對方的下落,可他沒這麼做。但不為曹病已,又為何而來?
這麼想時,宮外馬蹄聲忽起,有人道:“樂小姐,不好,您快回營一趟!”
梁福跳下馬,臉色蒼白,像熱鍋上的螞蟻,跌跌撞撞跑來:“聞師儉忽然将将軍押回營中,要小姐立刻回營,交換将軍,否則抓了太子,就地處置!”
夜風料峭,樂绮眠驟然看向嚴洵,他剛走到宮牆下,聽到聲響,回過頭來。
是他。
嚴洵對上她的視線,于昏暗中,無聲露出個笑。
你輸了,樂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