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蟠也會困惑,若是為美色,大可在聞仲達病倒後将樂绮眠收入帳中。可但凡對傅厭辭有所了解,都能看出,他在宴席上讓崔烈替樂绮眠說情,已經分外出格,鷹刑時放她一馬,更非同尋常。
蕭蟠沒放棄,又勸道:“肅王待姑娘如何,蕭某看在眼中。某不想強人所難,姑娘不願,那——”
“肅王殿下、杜公公巡營至此,”老鷹奴站在門前,忽然提高嗓音,“來幾個人,随我外出迎候。”
蕭蟠話音一頓,看向帳外。數十名禦衛朝這邊走來,前方有鷹奴開道。他來鷹舍不過兩刻,傅厭辭便恰好路過此地,怎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大軍不日北還,依肅王的性情,必定會将姑娘帶回燕陵。樂家樹敵無數,燕陵是姑娘的龍潭虎穴,即便有肅王相護,姑娘也難逃一死,”蕭蟠在禦衛步入鷹舍前,放輕了聲音,“某無需姑娘立刻成事,替蕭某探一探口風,蕭某亦感激不盡。”
傅厭辭已到帳外,他不能再留,将帕子放入樂绮眠手中,笑一笑,快步從側門離去。
那道抓傷不算深,樂绮眠思考着蕭蟠的話,用帕子随意擦了擦,正想找個角落銷毀,那邊就來了人。
傅厭辭走在前方,身旁之人她在聞仲達營中見過,是那名身份尊貴的監軍。此人姓杜名荃,是天狩帝最信重的權宦。
老鷹奴恭敬道:“杜公公請。”
門前人聲喧嚣,樂绮眠站在角落,本不該引人注目,但不巧的是,她方才被蕭蟠絆住手腳,留在原地,等衆人進了屋,便顯得格格不入。
樂绮眠完全不會馴鷹。
傅厭辭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樂绮眠,因為其他鷹奴已經給獵鷹戴上眼罩,讓獵鷹睡下。隻有那隻白隼尚未被馴服,在鷹架前撲打雙翼。
杜荃奇道:“這是武安侯之女?她為何在鷹舍?”
老鷹奴答:“說是殿下命她來鷹舍上值,引路的是那名梁福公公。”
傅厭辭的确下過這道命令,但以樂绮眠的脾氣,乖乖上值已算破天荒,何況還竟兢兢業業,在手背留下抓傷。
老鷹奴忽然白了臉:“不好,按住那隻獵隼!”
樂绮眠握着手帕,那隻白隼被生人的議論聲驚動,不安地拍打兩翼,突然掙開皮繩,抓向衣着鮮豔的杜荃!
禦衛拔刀出鞘,但白隼何其靈活,很快撲到杜荃面前。眼看杜荃将被抓傷,牽系它的皮繩繃緊,一瞬被樂绮眠拽回原位。
樂绮眠道:“跑什麼。”
白隼在她臂間掙紮,一點沒把她放在眼中。禦衛趁她制住白隼,立刻護住杜荃。
“咱家無恙,”杜荃還算鎮定,但警告地看向樂绮眠,“三年不見,你這姑娘還如從前,一不留神便四處闖禍!”
白隼分明是自己跑掉,他卻睨視樂绮眠,好似是她故意為之,對她沒有好臉色。
這也不算毫無緣由,因為樂绮眠出使燕陵時,杜荃受命與使團洽談,與她打過交道。當時她便給杜荃留下極深的印象,不為别的,純粹極能惹是生非。
樂绮眠沒工夫回話,因為白隼瘋狂撲打,險些抓到她的臉頰。她正要按住白隼的頭,傅厭辭道:“退後。”
白隼見傅厭辭靠近,猛然掙開樂绮眠,撲向前方。這一下,沒能傷到傅厭辭,卻被他制住雙爪,按在身前。
杜荃道:“你們幾個,還在原地發愣?殿下千金之軀,還不快些将它帶走!”
不等禦衛上前,樂绮眠說:“殿下既然來了,何不幫人幫到底?”
這兩日,她仿佛被傅厭辭遺忘在營中,但蕭蟠剛到,他就送上門來。分明時刻監視着她,不讓旁人近身半步。
傅厭辭知道她在說眼罩,但答非所問:“沒有獎勵,它為何受你驅使?”
樂绮眠支起下巴,當真想了想,一笑道:“獎勵?這倒是頭一回聽說,殿下以為它想要什麼獎勵?”
掌心一空,帕子到了傅厭辭手中。樂绮眠手心還殘留着柔軟的觸感,帕子便被傅厭辭丢進炭盆,為火焰吞噬。
樂绮眠擡頭看過來,隐有不滿:“不經同意便毀去旁人随身之物,貴國國君就是這麼教殿下?”
傅厭辭将她的反應看在眼中,聲音淡了幾分:“同樣的帕子,你知道蕭蟠給了幾人?”
樂绮眠驚訝他能一眼看出這是蕭蟠之物,但反唇相譏:“不論給了幾人,給了我,自然是我的。”
傅厭辭沒有接話:“去取眼罩。”
眼罩在一旁,樂绮眠拿到手中,又說:“聽說自國相重傷,聞家諸将求見無門,紛紛找上殿下。杜公公是以巡營之名安撫諸将,為殿下擺平風波?”
杜荃是天子寵臣,在聞仲達重傷後迅速倒向傅厭辭,未嘗沒有天狩帝的意思。往深處想,傅厭辭在納降儀式上的行動,天狩帝可能知情,甚至縱容。
傅厭辭道:“求見無門,也找上你?”
樂绮眠纏繞眼罩的動作沒有停頓,順勢道:“這麼說倒也沒錯,不過,這位不是求見國相,而求的是青雲天梯。”
傅厭辭道:“你在鷹舍馴鷹,應該聽過鷹嘯?”
樂绮眠說:“嗯?”
傅厭辭道:“不如你聒噪。”
樂绮眠笑了,覺得有趣:“青雲天梯,人人皆欲登頂,和旁人這麼說也便罷了,殿下在我面前也口是心非?”
聞仲達重傷,太子失去一大臂助。傅厭辭如果有心競争皇位,接下來就是最好的機會。蕭蟠又将籌碼送到他手中,沒人能拒絕這種誘惑。
傅厭辭冷聲道:“口是心非,勝過口無遮攔。”
樂绮眠說:“那還真是遺憾,我說的都是實話。開弓沒有回頭箭,殿下開罪太子,若不反抗到底,下場隻怕不如國相。蕭蟠有用族妹做賭注的打算,殿下拒絕蕭氏,是做了孤軍奮戰的準備?”
傅厭辭話鋒忽轉:“樂斯年有交出妹妹的打算,你也做了舍身飼虎的準備?”
樂绮眠停頓一下,沒想到他對此事耿耿于懷,狡猾道:“身如轉蓬,能有栖身之所,已算難得。況且是不是飼虎,總要試過才知道。”
沉默蔓延。傅厭辭眼底情緒幽冷,好似恨極了她。長指忽然扯過眼罩一角,套住白隼雙眼。
剛才兩人隻是閑談,現在的古怪連旁人也有所察覺,杜荃喝令禦衛:“還愣着做什麼?上去幫殿下!”
與太子相比,傅厭辭行事更為果決,由他成為下一任君王,對大梁有弊無利。樂绮眠轉達聯姻之事,不是信任蕭蟠,而想探一探,傅厭辭如何看待皇位。
“殿下見過烏铎生于微末,孤掌難鳴,若我猜得不錯,你不但不會放過聞氏,太子也是你眼中刺,畢竟——”
傅厭辭幾次扯開話題,俨然猜到她的目的。兩人都知道,儲君之争一但入場,便無折衷的選項。即使無意于皇位,為了生存,他也必須去争。
禦衛快步走近,樂绮眠在他寸步不讓的目光中,系好繩扣,讓眼罩遮蔽白隼最後的視線,随後擡眸。
“殿下不想成為第二個烏铎,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