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鷹舍後的幾日,梁福得知帕子被燒,不敢再派樂绮眠喂鷹,蕭蟠也不再登門拜訪,提起說客之事。
樂绮眠把接下來的時間用在養傷上,期間,也從梁福口中得到一則消息。
因為聞仲達重傷,追擊道聖的聞家軍群龍無首,樂斯年帶領勤王軍突出重圍,将道聖順利送往應州。
但道聖離京不久,東宮僚屬伺機而動,輔佐李恕舉行朝會,召見百官,俨然視李恕為大梁新君。如果道聖繼續留在應州,那麼,李恕即位是遲早之事。
随着聞家軍撤回東大營,樂绮眠在被俘虜的梁臣當中,見到許多熟悉的面孔。
通往刑場的小道細雪紛揚,陸冕衣袍髒污,被捆在箭靶上,若非那身與旁人格格不入的深紫官袍,樂绮眠險些沒認出對方。
樂绮眠說:“梁公公,這些人為何被綁在刑場?”
梁福道:“這批俘虜不願歸順大蒼,聞将軍說了,要給他們一點教訓,叫梁君知道聞家的厲害。”
“笃!”
陸冕頭頂放了一隻酒盞,聞師儉站在箭靶前方,一箭射在他臉側。
副官見狀,忙道:“小公子,陛下下過軍令,不得擅殺三品以上重臣,此人是政事堂長官,萬萬不能動他!”
聞師儉冷喝:“滾開!”
他從箭箙抽出箭矢,這一箭瞄準陸冕右眼,若射中,陸冕性命難保。副官阻攔時,忽有一人道:“我勸将軍,還是不要動戰俘為好。”
聞師儉扭頭,樂绮眠站在他身後,似乎恰好路過,閑庭信步。
樂绮眠說: “國書言明,大梁犒師百萬、納降稱臣,貴國便休戰退兵、歸還戰俘。聞将軍是尚未讀過,還是目不識丁,認不全國書?”
此人聞師儉再熟悉不過,她能從聞仲達手中逃脫,除了傅厭辭從中作梗,不做他想。
“我正要尋你,你便自投羅網,”聞師儉神色陰冷,“來人,将她綁上箭靶,備箭!”
士兵靠近樂绮眠,她擡起袖弩朝向對方,嘲弄道:“聽說聞家兄弟行事謹慎,有文韬武略之才,原來說的不是聞将軍,是将軍兩位兄長。”
聞師儉不怒反笑:“看來三年流放沒教會你夾着尾巴做人,你還敢大放厥詞!那今日我便教一教你,何為尊卑貴賤!”
幾名俘虜手裡被塞了弓,聞師儉說:“一刻之内,她不死,死的便是爾等!”
衆人以為投降便能獲救,未曾想又落入死地,顫聲道:“樂小姐,在下家中還有妻兒,必須回城,對、對不住......”
聞師儉冷眼相視,翹首以待這出自相殘殺的好戲。但俘虜舉起長弓的同一刻,一道聲音落下:“放箭。”
誰——
聞師儉猝然回頭,便見傅厭辭站在不遠處,俘虜驚呼一聲,一枚短箭立時射倒了聞家士兵。
樂绮眠放下袖弩,目光掠過傅厭辭,又不動聲色收回。
“要見殿下一面難于登天,但一威脅此女,殿下便有空來此,”聞師儉陰涔涔道,“那晚的事,此女果然知道點什麼。”
傅厭辭沒答,崔烈說:“殿下并非不讓小将軍面見國相,隻國相重傷昏迷,見客對養病無益。今日國相醒轉,小将軍想見,自然能見。”
聞仲達被軟禁數日,禦衛态度始終強硬,怎麼會突然松口?
聞師儉冷笑:“帶軍醫入帳也無妨?”
傅厭辭道:“如你所願。”
禦衛退至兩側,為聞家軍讓開寬闊大道。
聞師儉眉頭緊擰,一時竟看不穿傅厭辭的用意。但禦衛上前為俘虜松綁,衆人驚魂未定,隻有陸冕長出一口氣,尚算冷靜:“多謝樂小姐,老夫……”
樂绮眠豎起食指,示意他噤聲。
陸冕一愣,看向傅厭辭,又看聞師儉,見兩人間的氣氛不對,才意識到事情還沒了結,止了話音。
樂绮眠心知肚明,聞師儉虐殺戰俘是為逼她現身,引來傅厭辭。她身份特殊,本不該出手,但清閑幾日,也想給傅厭辭找點麻煩,索性故意咬餌,激化雙方矛盾。
傅厭辭不可能看不出這點,卻應下聞師儉的請求,事出反常,他恐怕還有後手。
果然,禦衛讓樂绮眠随行,一同前往帥帳。
一行人抵達時,蕭蟠等在帳前,見聞師儉到來,正欲開口,聞師儉視而不見,徑直入内。
“老三還如從前一般莽撞,”蕭蟠笑笑,不覺窘迫,“殿下為何帶他來此?”
傅厭辭并未作答,不多時,帳中傳來杯盞碎裂之聲,一名軍醫連滾帶爬逃出營帳,卻被一劍刺中,跌倒在地。
聞師儉掀簾而出,兩眼猩紅:“隻有兩處劍傷,不至性命垂危,是你派人做了手腳?!”
此言一出,衆兵嘩然。
被掀開的帳簾下,依稀能看見榻上的聞仲達,不過數日,他身體竟幹癟消瘦,已有燈枯油盡之相!
傅厭辭面對質問,反應平靜,向衆人道:“國相為國捐軀,聞将軍悲痛過度,言語失當,在所難免。”
聞師儉目露兇光:“誰許你這麼對我說話?陛下?烏铎?你不過大蒼養的一條狗!當了幾年蒼人,便忘了自己是鬼鹫罪奴?!”
傅厭辭之母雖為叛臣,但自統攝禦衛以來,從未有人當面出言不遜。何況聞師儉這番話極難聽,換成任何一人,都難以忍受。若非傅厭辭攔在前方,禦衛早已怒而拔劍,上前教訓聞師儉。
副官臉色煞白:“小公子,這可是肅王殿下!”
他咬重“肅王”二字,提醒他這是天狩帝親賜封号,可聞師儉被怒火裹挾,驟然拔出劍來。
“你以為殺了國相,便能撼動太子儲君之位?那便大錯特錯!”聞師儉怒吼,“陛下任用你,不過受烏铎當年之托!早年你在龍神衛乖僻孤戾,沒有烏铎提攜,絕無今日!而你,做了什麼?你出賣這位好老師,讓他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