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厭辭提步走向樂绮眠,但魏安瀾站在兩人之間,擋住他的去路。
“國相在此,”魏安瀾斂袖行禮,溫言說,“殿下還是謹遵軍令為好。”
他身上浸染着淺淡的沉香,和他待久了,樂绮眠也染上那種香氣。傅厭辭似乎才注意到他,将人打量一遍,一語未發。但這一眼漫不經心,和看待腳下的沙礫、石子,也沒有不同。
樂绮眠說:“殿下還有要事?”
傅厭辭道:“匣子。”
樂绮眠笑了:“給出去的東西,還有要回來的道理?”
傅厭辭說:“它不屬于你。”
他眼皮薄而鋒利,看人時顯得冷峻、不可親近,但這一刻,他眼中不是毫無情緒。
樂绮眠鬼使神差,讓匣子滑往衣袖深處,說:“來得匆忙,東西還在府中。”
傅厭辭尚未開口,魏安瀾忽然打斷:“樂小姐,你在校場受了風,不宜久留。”
樂绮眠聽出催促之意,側首回應他:“二公子說的是,”又看向傅厭辭,“殿下若需要,匣子我下回帶到營中。”
傅厭辭聲音冷淡:“随你。”
樂绮眠說:“剛才說‘不屬于我’,現在又說随我,殿下給個準話?”
魏安瀾站在樂绮眠身後,那是追随者的位置,他也的确為她不顧風險,不計代價。如果他知道樂绮眠需要明月珠,隻怕第一時間就會奉上。
傅厭辭說:“早就知道的答案,何必再問。”
樂绮眠一怔,但傅厭辭沒給她答話的機會,舉臂接走了燭,轉身離去。
太師府的仆從駕車來到身後,魏安瀾說:“我送樂小姐回城。”
樂绮眠收回思緒,道:“二公子先行,我随家兄一道。”
這是為了避嫌,魏安瀾卻說:“是騎馬,還是乘肅王的車?”
他語調平靜無波,問的話也尋常,可樂绮眠何其敏銳,擡頭看去,魏安瀾果然直勾勾看着她。
“樂小姐過去也與肅王這樣說話?”魏安瀾的瞳仁極黑,像口深不見底的古井,“還是隻有方才?”
樂绮眠道:“與肅王如何是小事,聞仲達口蜜腹劍,二公子與他往來,才當小心謹慎。”
聞仲達不是良善之輩,能放她一馬,魏安瀾不可能隻許諾金銀這樣簡單的東西。
魏安瀾忽道:“樂小姐箭術過人,應當常常打獵。”
樂绮眠沉默:這人在說什麼?
“常打獵的人,應該知道,如果獵人看準一隻獵物,不論虎豹抑或豺狼,隻要帶上足夠的弓箭,耗盡獵物的體力,就一定能得手。但若獵人心志不堅,分心追趕其他獵物......”
他勾住車簾,一點點用手指絞纏,直到勒出印痕,也沒有停。
“那最後往往一無所獲,甚至為獵物反噬。樂小姐,要做這種獵人嗎?”
樂绮眠聽出他意有所指,但不想接話,将披風攏到頰邊,裝聾作啞。
魏安瀾笑了,但細看,就能發現他唇邊弧度冷如薄刃:“儀式當天,會有府兵助樂小姐脫身,那塊象牙令牌,樂小姐務必收好,到了交給對方,他會帶小姐到應州尋瀾。”
樂绮眠頓一下,眼也不眨:“自然。”
魏安瀾離去不久,樂斯年策馬而來。
“怎麼就你一人?”樂斯年才上岸,換過衣衫就趕到北營,黑發還潮濕。
她将魏安瀾的事說一遍,樂斯年道:“這人倒與我從前認識的有些不同,不過既然承了他的情,後日無論如何,也得把這父子二人送出奉京了。”
樂绮眠聽他語氣不對,仿佛才知道魏安瀾相助一事:“不是你找他出手?”
樂斯年道:“我面聖時都已入夜,又和城防司在河裡撈銀子,哪來的時間去太師府?”
樂绮眠有些意外。她問過魏安瀾,他答得模棱兩可,她便以為樂斯年去過太師府。但若如此,事情說不通,因為蕭蟠帶走她時,并未告知任何人。
魏安瀾一早趕到北營,甚至知道金銀在河中,是城外有眼線,還是她一直在太師府監視下?
“有一件事,我不說你應當也記得,”樂斯年忽然正色,“你在屋外凍了一夜,望舒可能提前發作,後日就要對上肅王,可想好如何應對?”
如果沒有練武的底子,樂绮眠恐怕已經出事。
樂绮眠說:“平日用的藥我都帶着,那串藥珠也在身上。”
樂斯年望向樂绮眠,良久,輕彈她的額心,叮囑道:“鏡鸾,你要活下去,懂嗎?”
樂绮眠知道,無數人都想用她的死換取青雲梯,可天命反側,生死無常,海琅王沒能殺死她,薛賢也沒能除掉她,隻有她一人活到如今。
初升的朝霞罩頂而下,給兩人鍍上一層淡芒。樂绮眠看向他,笑着答:“自然。”
既然從地獄回到人間,不攪弄起風雨,怎麼算活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