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降儀式前夜,朝廷籌備出行的車駕。因為中書宰執與樞密院長官皆要到場,光是随行禁軍,就頗具規模。
但當日出行時,禁衛通通被攔在城外,聞仲達派到西大營的騎兵給出理由:“校場容納不下千餘禁軍,營中自有兵士護衛各位長官,無需憂心。”
諸名宰執神色各異,都知道北蒼狼子野心,撤走禁軍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
反而是禦辇内的道聖先開口:“便依他所說,讓禁軍退下去罷。”
參知政事陸冕道:“陛下,萬萬不可,若北相反悔,您身側兵丁單薄,如何應對?”
道聖并未作答,旁邊的樞密副使譚文典道:“陸相無需杞人憂天,聖上自有安排。”
自曹病已被趕下樞密使之位,樞府官員大換血,譚文典接過曹病已之職,在宰執面前也說得上幾句話。
陸冕不贊同地皺眉,騎兵卻已催促起來。
樂绮眠将一場争執收入眼中,多看了陸冕一眼。
他不知道計劃。
實際上,為了便于逃走,道聖帶的大多是武官,隻有魏家例外。對陸冕這種牽挂道聖安危的臣僚來說,撤走禁軍與送死無異,自然令人困惑。
抵達北營,雙方入座。
因為上次的對話,樂绮眠借傳遞酒盞的機會,讓侍女将匣子帶到傅厭辭案前。
可過了片刻,侍女捧着匣子退回:“殿下說,要小姐親自來一趟。”
儀式還在進行當中,賓客脫不開身,傅厭辭這是刻意刁難。樂绮眠打發侍女離開,打算再尋機會,将匣子交還對方。
各自介紹來人,到了道聖上表稱臣之時。
聞仲達卻不着急:“本相聽說岑北匪患橫行,到了十室九空的地步,岑州經略使徐泰被絆住手腳,無法及時南下勤王。其實問題很好解決,隻要貴國割讓岑州,交由大蒼治理,國主自然無需再懸心。”
在場宰執措手不及,國書沒有索要土地,這分明是臨時起意、敲詐勒索!
道聖沒料到他會翻臉不認:“國相說笑,岑北不過是群烏合之衆,何須貴國相助?”
聞仲達哈哈笑:“都說梁君不通兵事,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幸而國主殺了武安侯,否則今日還要少你這位助大蒼一統南北的功臣。”
道聖握緊酒盞:“國相慎言。”
“國主想必還不知,三年前我大蒼向貴國求和,是因前線兵困馬乏,為養精蓄銳、來年再戰做準備,并未想過貴國會應允。
“武安侯是個聰明人,看出陛下的意圖,勸國主乘勝追擊。國主卻被蠅頭小利蒙蔽雙眼,立刻接受議和的選項。
聞仲達又笑起來,眼中透出冷意。
“本相還要感謝國主,若非國主殺了武安侯,我大蒼拿下奉京,恐怕還要費些功夫!”
“倉啷!”
征南軍齊齊拔刀,以合圍之勢包抄衆人。
“我給國主一個時辰,派人叫開城門,午時,若城門未開,從品階低者起,在場梁臣......”聞仲達收起笑,長劍刺出,當胸貫穿一名梁臣,“皆如此人。”
鮮血飛濺,席中響起尖叫!
禁衛拔劍護衛道聖,他面色極難看,可強作體面:“退下。”
禁衛道:“聖上!”
道聖搖頭,東大營有幾萬征南軍,禁衛根本不是對手。
聞仲達道:“這才對,要聽話,才能活得長久,武安侯死于違抗君令,國主是識時務的人,想必不會重蹈覆轍。”
他這一手始料未及,道聖原打算酒過三巡,讓幾名武将外出接應勤王軍。現在所有人受困,勤王軍拿不到信号,盲目進攻,隻會羊入虎口。
仰仗叫開城門之人聯系勤王軍,也有隐患。一旦城門大開,依聞仲達的狠辣,必會除去此人!
眼看計劃即将落空,忽有人道:“臣自請回城。”
樂绮眠站在人群當中,玉雪般的長裙垂迤在地,如暗夜中的明珠,一下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臣因籌措犒師費,常往來于兩地,熟悉城外道路。這件事,由臣來做,再合适不過。”
她話中帶有暗示,道聖立刻擡頭。熟悉道路,就有逃走的可能。由她聯絡勤王軍,的确不失為一種選擇。
傅厭辭也看過來,目光和她在空中一碰,看到了她眼底薄如月光的笑意。
她會為救道聖,甘願冒被殺之險?
陸冕道:“危難當頭,豈有先讓女子涉險的道理?臣亦自請回城。”
他不知其中暗流湧動,見滿座寂然,隻有樂绮眠主動涉險,不由也站起身。
這樣耿介的人少見,雖然對計劃無益,樂绮眠也耐心解釋:“陸相高義,但我與官軍熟識,對方記得我的面孔,會接受開門的請求。沿途道路泥濘,您留在營中,才好護聖上周全。”
陸冕能坐到宰執之位,自然聽出弦外之音,再看道聖的反應,當即猜出兩人有所準備。
“......那便有勞樂小姐,”陸冕斂袖下拜,語氣沉重,“郊外馬滑霜濃,萬望保重。”
聞仲達将一切看在眼中,轉向傅厭辭:“本相撥一支隊伍随行,雪奴,就由你帶隊,如何?”
***
這幾日奉京放晴,冰雪消融,雪地變得難行。
樂绮眠和傅厭辭并辔而行,速度不快。若非身後跟着千名士兵,看不出有任務在身。
“國相願意讓殿下率先入城,看來這樁功勞,不如拿住梁君值錢,”樂绮眠看向前方,“方才殿下一言不發,是猜到國相的安排?”
她沒穿魏安瀾的披風,而罩了件寬大的雪氅,也戴了禦寒用的卧兔,通身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越發顯得眼眸烏黑,發如鴉羽。
良久,傅厭辭收回目光:“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