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漆匣後,樂绮眠仍以文書交代籌措的進展,傅厭辭的答複也如常。
還剩三日時,太師府送來一串色如珊瑚的藥珠,每一枚都刻成蓮花之形,長短也恰好。
“太師府的家丁說藥珠用二公子的血浸過,能暫緩望舒之症,”樂斯年說,“你看看是不是這麼回事。”
“發作之時解藥才有效,”樂绮眠接過藥珠,沒有腥氣,帶着清淡的沉香香氣,“現在看不出真假。”
每到入冬時,樂绮眠的望舒就會發作。
先從手指開始,最後蔓延到全身,猶如身置八寒地獄,受凍裂之苦。在流放地那幾年,環境簡陋,她卻沒喊過痛,仿佛生來就比旁人少一竅。
如果借這次機會解了望舒,樂斯年也能放下一樁心事。
傍晚時,府外忽然來了人。
“樂郎君,樂小姐,不好了,”一名殿前司士兵慌張入内,“北相說咱們以銅鐵假作金銀蒙混過關,限期将至,金銀卻不足百萬。正派了人,要抓小姐和使臣出城。”
***
樂绮眠趕到時,城門外已經聚集起大批士兵。聞仲達不在其中,來的是蕭蟠和聞師儉。
“大蒼對貴國信任有加,頭兩日足額後,不再日日清點,今日若非押送金銀綱的士兵意外劃開油布,發覺裡頭混有碎銅,還不知被貴國蒙騙到何時!”
聞師儉意欲拔刀,蕭蟠攔下他,上前兩步。
“士兵與百姓有目共睹,貴使若不能給個交代,大蒼的刀不分男女長幼,”蕭蟠笑道,“隻一一試過。”
他處死薛賢時手起刀落,行事,比之聞仲達不遑多讓。
樂绮眠道:“可否容我查看一二?”
金銀由皇城司經手送往北營,有樂斯年盯着,其中不可能混有雜物。在城内被調包的可能也微渺,因為由禁衛搜括,沒人敢摻假。
蕭蟠讓人将她帶到車前。
樂绮眠翻看了一圈,這些銅鐵有經打磨,能看出是制作錢币與冶鐵的殘次品,隻能來自城内。
心中有了猜測,她将碎銅扔回車内,坦然道:“是皇城司檢查不力,請将軍通禀國相,面商對策。”
樂绮眠看上去手無縛雞之力,被士兵包圍卻依然從容,仿佛見慣了威脅,已經能自如應對。
蕭蟠的笑更加玩味,由衷道:“久聞‘眉心簪花’卒然臨之而不驚,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樂绮眠也笑:“比起虛禮,蕭将軍還是早些送我入營為好。”
蕭蟠不多言,士兵為她戴上鐐铐,到北營時已經入夜,聞仲達坐在帳内,手中握一隻酒杯。
與上次不同的是,他身旁坐着一名衣着華貴的宦官,侍者似乎對他頗為畏怯,低眉斂目,恭謹備至。
“唰!”
一條長鞭橫空而來,抽打在樂绮眠上回受傷之處,親兵的手猶如鐵鐐,按着她跪倒在地。
樂绮眠上身晃動一下,面不改色,反而笑起來:“國相何意?”
聞仲達沒答,那名親兵開始搜身,過了片刻,遲疑道:“國相,沒有您所要之物。”
蕭蟠說:“樂姑娘是自己交出來,還是蕭某動手?”
來的途中,樂绮眠猜測曹病已對聞仲達說了什麼。能讓他不顧協議也要拘她入營,此事必然非同小可。
樂绮眠說:“曹病已其人,早年侍奉甯安帝,後來轉投海琅王,如今又多次違抗皇令,阻撓籌措。他之為人,國相再了解不過,他的話,國相應當也有判斷。”
聞仲達漠然道:“他如何,與本相無關。但你見風轉舵,肅王與魏家卻競相招攬,本相很好奇,若将你處以鷹刑,誰會率先施救?”
就在昨夜,曹病已的信到了營中,告知他聞師僖之死有魏家手筆,又提了鬼鹫士兵出現在白馬河一事。
他當即找來參與過這一戰的蕭蟠,蕭蟠說,那批鬼鹫士兵來去匆匆,征南軍未能查到線索,陛下令衆将按下此事,想必擔心國相愛子心切,與烏铎起紛争。
這則消息猶如驚雷。
北軍有兩大派系,一是二姓貴族子弟,二是各族降兵,稱為歸化軍。後者以鬼鹫人為主,由烏铎統攝,一直被天狩帝用來制衡聞家軍。
想也可知,這批人也與歸化軍脫不了幹系。但這都不是最令人心驚的地方,而是這件事,他一無所知。
肅王對樂绮眠的包庇,若也出自對方授意,那麼他的用意,就很耐人尋味。
“犒師費可以再籌,樂氏女勾通太師府,包藏禍心,将人捆到校場,時間一到,讓肅王放入兀鹫。現在起,所有營救樂氏女之人......”
聞仲達坐在椅中,潑掉了盞中酒。
“與樂氏女同罪。”
***
刑架有薛賢留下的血迹,被士兵擦洗過,但未能徹底除去。
這裡是征南軍開辟的臨時校場,往來熙攘,聞仲達在此處決薛賢,是在全軍面前向肅王立威。這次處置樂绮眠,更是繞場布置騎兵,形成密不透風的鐵壁。
蕭家小輩蕭銳安站在人群中,從她被帶上刑架起,就注意到蕭蟠看向西大營方向。
他問:“國相這話奇怪,樂氏女敢在犒師費上做手腳,必死無疑,誰敢出面保她?”
蕭蟠笑道:“想知道?”
蕭銳安心生好奇:“還真有?”
蕭蟠說:“當年平定鬼鹫之亂,國相因為輕視迦樓羅,被對方帶兵困在鹭城,即将落敗時,是烏铎圍城打援,叩開王城大門,解了鹭城之危。”
蕭銳安滿面疑惑:“我知道大哥見識廣博,但這與今日之事有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