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賢連退兩步,撞在車壁。
蒼人善馴獵隼,唯獨肅王養一隻食腐的兀鹫,可無人敢輕視這隻兀鹫,因為它曾咬死過最兇猛的獵隼,撲殺活人,更不在話下。他這幾日待在外城,遠遠見過。對于無法咬碎的獵物,它會通過反複抛擲達粉碎骨肉,剛才的巨響,分明是進食的前兆!
恰在此時,随行禁軍破開車門,道:“護送薛大人避險!”
薛賢從車上翻下,跳上戰馬,急道:“北使何在!”
兀鹫出現在車内,說明肅王就在附近。談判尚未開始,便用兀鹫挑釁使團,此事傳回朝中,樞府顔面何存?
外界人仰馬翻,樂绮眠卻安靜待在車内,一點沒有逃走或躲避的意思。
士兵慌道:“你還不逃!”
樂绮眠笑眯眯說:“為何要逃?”
士兵不解其意,但見樂绮眠掠過他背上箭囊,将那把角弓奪到手中。
士兵說:“你做什——”
局勢混亂,沒人注意這處角落。下一瞬,樂绮眠彎弓搭箭,飛箭勢如破竹,直取兀鹫咽喉——
然而比樂绮眠更快的,是側方飛來的箭影。
那是一支通體漆黑的箭矢,穿透樂绮眠那隻飛箭時寂然無聲,緊接着,被貫穿的飛箭從中斷裂,“咔哒”一聲,化為碎片!
看清那支箭矢的樣貌,樂绮眠心中突跳:不,不會這麼巧,那人應當還在營中,也沒有提前出現的必要。
然而怕什麼來什麼,她擡臂又引一箭,可這次,羽箭沒能送出,因為一隻覆蓋黑色腕甲的手壓下那把角弓,讓它紋絲不動。
“呼——”
戰馬覆蓋鐵面具,在風雪中噴吐白霧,一支全副武裝的鐵騎出現在林中,黑鹫軍旗迎風招展,包圍整座使團。
“不好,”士兵驚呼,“是諸天禦衛!”
刀劍交戈聲中,樂绮眠沿着那隻角弓看去,最先留意到眼前之人的黑甲。
與其他禦衛不同,這身甲胄輕而薄,能看出對方的身形輪廓。眼前人身量極高,肩寬腰窄,手臂束縛在軍服之下,看上去并不起眼,可按住長弓時,卻猶如萬鈞鐵壁。
薛賢注意到此處,沉下臉:“尚未談判便襲擊使團,這便是肅王殿下的待客之道?”
果真是肅王!
衆人大驚失色,紛紛朝那人看來。可頭盔下的鐵面罩将所有窺探的視線隔絕在外,沒人知道面罩下的反應。但即使如此,當對方輕輕側首,看向薛賢,在場禁軍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不僅因為他體格高大,也因為他肩甲表面刻有猙獰兇惡的兀鹫首級,正向下流淌血珠。可以想見,能撕碎猛獸、甚至活人的兀鹫,是如何乖順地落在他肩頭。
薛賢道:“肅王殿下為何不言?難道——”
不待說完,遠處馬蹄聲忽起,一陣不屬于雙方的箭矢猝然落下,射向使團。
糟糕。
樂绮眠心有所感,看向箭矢來處,果然在寒林盡頭,看到屬于國相的軍旗。
旁人或許不清楚,但樂绮眠知道,蒼人對樂家恨之入骨,尤其是國相,因為阻撓和談一事,早有将侯府斬草除根之意。
眼看流矢到了跟前,她轉身欲退,腕部卻傳來冰涼觸感。一道鐐铐扣住她的手腕,其上刻有小字,是蒼人囚困奴隸所用的枷鎖。鎖鍊沉重,猛然将她拉往後方!
“當啷!”
箭矢擊打在黑甲之上,甲面入手寒涼,樂绮眠指腹泛起刺痛,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害怕,反而産生奇妙的觸動。
很熟悉。
其實流放三年,樂绮眠起初還記得北上刺殺郡王的三月,看着被旁人視為兇神惡鬼的四皇子,一日日在她的軟化下放松戒備時,是何種心情。但天長日久,不僅模糊了時間的概念,記憶也開始出現差錯。
好比現在,這身黑甲早就被遺忘在角落,可當它再次出現,那些零碎的片段,如同凜冽的寒風,從眼前呼嘯而過——
“該叫你傅指揮使,”樂绮眠對上他的視線,眯起眼眸,“還是肅王殿下?”
天将破曉,隆冬的冷霧緩慢消散,伴随着“咔哒”輕響,鐵面罩被推往上方。
一雙琥珀色眼眸浸潤在霞光下,流淌着黃金般的色澤。可再往上,一道箭疤橫在眼尾,猶如白玉染瑕,破壞了這幅光景,讓這人的眉眼染上兇戾,變得不可親近。
“将死之人,”兀鹫落在傅厭辭肩頭,他譏诮道,“不必知曉。”
箭勢如雨,無差别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