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妪長籲了一口氣,便将這三年娓娓道來。
她自述是于氏娘子,是這山中的寡婦,早先靠官人、兒子捕獵謀生,奈何二人外出時遭了狼群,雙雙死于野獸之口。那時,阿菱的爹娘在山腳開了這家驿站,便給她在驿站裡謀了份差事過活。
去年翻過年來元宵那晚,阿菱她爹為湊熱鬧哄娃娃開心,特意做了幾盞兔子燈挂在院裡,哪成想半夜起了大火,将一家三口困在了東廂房。還好她于氏睡得淺,半夜聽到“噼裡啪啦”的火聲醒了過來,隻是那東廂房已着了許久,又順了風,火勢太大,夫妻二人自是逃命無望,便在最後一刻将那總角之年的阿菱從窗子捧給了她于氏。
“阿菱她爹走前…最後一句話跟囡囡說,待到了草木發芽的節氣便回來看她…”
原是如此,東廂房果然遭過火。
“于大娘,那這幾年驿站裡住得長的,除了您和阿菱一家三口,可還有他人?”
“你問這個做甚?”那于氏娘子将阿菱摟在懷裡,警惕地盯着陸鴻,又把阿菱摟緊了些。
“于大娘可莫要錯會了我的意!俺們三人皆是官府中人,此番出京是為了察訪民情,今兒個問您這事,是怕您這一老一小宿在這城郊荒野被人盯上。”
“您看!這是開封府的腰牌!”似是怕那大娘不信,陸鴻自覺地掏出腰牌在于氏面前晃了晃。
見是官府的人,這于大娘的臉色和緩了些:“這位大人莫為俺二人擔心了,自阿菱她爹媽去了,這驿站怕是風水壞了,到此來的旅客都是湊合一晚,未得什麼常客,倒是她爹媽還在的那會兒,後院的上等廂房倒是足足租出去小半年。俺二人也無甚家當,湊合着過日子,想來也無人在意。”
怪不得此驿站的秋千敲上去有些熟識,陸鴻心裡碎碎念叨,想來原是前年冬至日,她從在這後院的廂房門口取了皇城司的火漆牒,翻牆躍出驿站時偶有瞥到這架藤制的秋千。
“于大娘,那後院的廂房可是住的何人?”
“這...阿菱她爹不叫俺靠近那屋,碰到過幾次,那幾人盡是蒙着面,俺也沒瞧出個究竟。咳,盡是些過去的事了,看俺說到哪裡去了。”
“于大娘,我瞧着那阿菱約莫着五六歲?姑娘家總是要打扮一番,怕是往後的花銷要大起來了。這驿館,開在荒山僻野,隻有些來往的過客怕是不夠這丫頭的花銷。”
“哎,這也正是老身哀愁之處,這丫頭已八歲了,自前年她爹娘喪生火海後便似換了個人般,時而寡言少語,時而絮絮叨叨,俺歲數大了,怕是沒幾年日子,早想給她安排個妥當的去處,可未曾想好。”
草木窣窣間,回廊口處露出個修長的人影。
“不如讓這丫頭随我歸家,叫柳如山安排她與夥房嬷嬷同住,做些灑掃庭除的活計,定能保她衣食無憂。”柳淮汀起身得匆忙,既未束發,也不曾整理儀容,隻裹着一襲白袍,立于庭中,溫和的面孔上透着些憐意。
“那敢情好!老身也就寬心了!”今夜将阿菱的去處妥善定下了,倒成了于氏的意外之喜,“公子明日幾時動身?老身好叫阿菱一齊跟着去!”
“哎于大娘,我們三人如今是奉了朝廷的命令去巡訪各地,怕是帶着阿菱有些不便,”見那于氏眼裡泛起淚花,似是覺得陸鴻嫌棄這丫頭,趕緊追了句,“我們三個大男人粗手粗腳的,那阿菱畢竟是個丫頭,若是磕了碰了,對您老兒也不好交待不是?”
于氏細細思量,這話倒也有幾分道理。柳淮汀又是發誓,待辦完了朝廷公事,定然回來接阿菱歸家,幾人唠了幾句客套話,一覺未睡的陸鴻覺得眼皮發粘,催着柳淮汀回房歇息去了。
待到東方既白之時,張岱青早已解了拴馬的繩,領着三匹馬在門外候着了。隻見柳、陸二人打着此起彼伏的哈欠,踉踉跄跄地走向自己,張岱青疑惑道:“你二人昨夜可是未得歇息?怎得今日如此之困?”
陸鴻想起他與柳淮汀穿過堂屋之時,宿在簾子後頭的于大娘也未曾露頭。
“嚯,那老妪可也未起啊,許是昨夜露水重,我與柳兄着了風,這才迷糊。張兄莫要言語了,我與柳兄此刻渾身乏力,怕是連張嘴的氣力也不多了,更得留着力氣往登州趕才是。”陸鴻睡眼惺忪地跳上馬,那柳淮汀向張岱青微微颔首示意,不聲不響地接過了缰繩。
紅日初升,三人三馬飛馳而過,踏碎晨霧,往青翠的林子裡面竄去。
三人夙興夜寐,吵吵嚷嚷,僅九日便跑完了一千六百餘裡,抵達了登州。
待登州州衙的下人報了知州,柳淮汀被請進正堂面見知州,餘下陸、張二人在偏堂裡品茗。
“這茶是日照綠,不過我瞧着這湯色污濁了些,怕是來年的陳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