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到刑部門頭的陰影覆上柳淮汀翻飛的深綠衣角後，陸鴻出了口長長的氣，便是鬧騰也愈發起勁。

“小人實在控告無門了，懇求途徑的各位鄉鄰駐足瞧瞧看，給小人評評理。這官家素來仁厚愛民，但小人未曾想在官家腳下的京畿重地，屍位素餐之人卻塞滿了官府，小人丢的銀錢找不回來不說，各位官老爺推诿扯皮倒是一把好手，”陸鴻又趁機把左手的幾根手指塞到一名衙役的靴底，右手摁着他的腳踝免得他擡了腳，用了個苦肉計，“哎呀！這官老爺竟也欺負起咱們這些小民來啦！”

陸鴻抹着淚，擺出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各位兄長嫂嫂、大爺大娘，小人俺家那古稀之年的老母親染上了肺痨，小人硬是借遍了五服[1]之内的親戚，才勉強湊得了這滿荷包的救命錢。哪裡曉得咱汴京城裡的官爺們，竟和那夥賊人沆瀣一氣，吞下了這沾血的錢！今日啊，若是這給俺娘的救命錢尋不得了，俺也便跟着俺娘一起去了！”

“他奶奶的，這狗官竟如此殘害百姓，遲早得遭天譴！”

“今日若是不給這小子個說法，俺們便不走了！”

“對！不走了！”

“俺們才沒和衆人串通，你可不要瞎叨叨啊！誰再起哄鬧事，俺便要抓誰進去蹲大牢了！”右邊那衙役見陸鴻給自己松了手，嚣張的氣勢又回來幾分。

“哥哥嫂嫂們，你們聽到了嗎？這官要抓俺咧！”

“來啊來啊！有本事把汴京城的百姓盡數抓進去！便是看你們牢獄中尚且還存了餘地！”有人氣鼓鼓地撂下話。

民意愈發沸騰，刑部門前的人也越聚集越多，從挑擔挎籃、走街串巷的小攤小販到采買閑逛娘子再到身強力壯的農人工匠，甚至是花甲之年須發斑白的大爺大娘也來湊個熱鬧，正巧圍了裡三圈外三圈。

那兩名衙役被夾在中間，耳邊充斥着謾罵之聲，他二人剛想開口反駁便被不知何人的大嗓門壓了下去，幾番有口難辨之下，不免憋得滿臉通紅，面上竟漸漸泛起了豬肝色。

眨眼間，不知是哪位賣菜的小攤販忽地揚起了挎籃裡的爛菜葉子，朝那二位衙役擲去。

“揍他娘個狗官！”

那爛菜葉就像是粒濺到幹柴上的火星子，他人見有人先下了手，便尋思着總有個“法不責衆”的道理，于是乎惹得衆人一擁而上，對那二位衙役便是一頓拳打腳踢。陸鴻趁機一個轱辘翻身爬起，仗着身量小，靈巧地從腋窩下蛄蛹出湧來的人群。

且說那柳淮汀急匆匆地領着張岱青入了刑部，又拽着他的衣擺跨過回廊跳入丁香花叢，張岱青上身受到這麼一拽，失了平衡，跌入花叢中，别在腰間的劍晃了下撞上了赤色柱子，發出“砰”的沉悶一聲。

還好這動靜未曾惹來人，隻是激起了幾隻在紫色花蕊中采蜜的野蜂。

“張捕頭，你緊挨着牆角疾行往庫房而去便是，倘若遠遠地見了人，卧于花叢中便是，定然不會被發覺。”柳淮汀早有所料，穩穩扶住張岱青的身子。

“這...雖說張某現如今被調去了開封府任職，路遇前刑部同僚會略覺有些困窘，然也不必如此如做賊般，倒是徒徒顯得心虛了。 ”

“張兄，此事說來話長，然現下柳某還須接應陸兄，不及與你細說，何不待陸兄現身，待他細細告知于你？”

“柳郎中此番可是下朝歸府了？”柳淮汀身後忽然響起一聲粗嗓，他匆忙轉身間官服的寬袖抽打到了旁側一叢開得正豔的雪色丁香花，此刻花枝亂顫，抖落了一片飛雪樣的花瓣。

張岱青趁機閃進丁香花叢中卧下，柳淮汀從軟泥中抽出腳來，往前邁了幾步，立于叢間的小徑上，将張岱青壯碩的身影遮得密不透風。

他定睛一瞧，原來是那刑部負責灑掃庭除的衙役從回廊經過，他手持把竹帚，脖子上随意地搭了塊汗巾。

柳淮汀遏制了面上抽搐的肌肉，“嗯”了句便當作回應，又将官靴在石徑的側邊上磕了磕，抖下些腳底的污泥，斜了眉冷了面，說道：“這丁香開得正好，如此美景，便又被你擾了。”

“這...這...柳郎中是小的不對，小的...小的馬上走...”衙役低頭哈腰連聲道。

“行了行了，你既已知曉，便速速離去吧，本官甚煩賞花之時有人在旁側攪擾。”

待那人影轉過刑部的廊房，柳淮汀重新扣好被花枝打落的玉帶，轉頭去望張岱青之前所在的丁香叢，卻忽覺頭頂飄來朵烏雲似的，倒是遮住了一片日光。

果然是如他所料，陸鴻竟是從數米高牆上縱身一躍，落地時在丁香叢旁的草坪上打了個滾。

但是——

此時的陸鴻褪去了進府前的那副打扮，素色衣袍不知道抛到哪裡去了，露出内裡象牙白的短衫，下半身的黑袴沾滿塵土。

“在下還當陸捕頭有甚麼進院的好法子呢，搞了半天原是陸捕頭也幹些翻牆入院偷雞摸狗之類的事啊！”

“柳大人倒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白費了我一件外袍還不領陸某的情，妥妥是叫陸某寒心啊！”陸鴻白了柳淮汀一眼，故作誇張地歎口氣，伸手的動作倒是毫不遲疑，“手絹。”

柳淮汀興高采烈，從袖裡抖落出張繡着鴛鴦戲水圖的手絹遞給陸鴻，嘴上卻閑不住，“陸捕頭的演技可當真是絕頂，要柳某說簡直要比瓦當裡的戲子還要妙上三分…用髒了洗好晾幹再還給柳某哈。”

“隻是幾日不見的功夫，柳兄怎得倒成了話唠了…哎，張捕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