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便是十餘日過去了,季春也殘留無幾。
桃、杏、木蘭之類早化成了春泥,綠茵茵的葉子爬上了枝頭。花郎走街串巷,藤籃裡倒是萬花爛漫,時下争奇鬥豔的有牡丹與芍藥,若要花色素淨些的也有棣棠、玉荷花這類。
汴京與洛陽相隔不遠,因此牡丹移栽頗多。
前些日子早朝時,官家褒贊了碧水陽春花紅柳綠後,又委婉地表示“欲與民同樂”,因而“大開苑圃”[1],作為皇家四大園林的宜春園,自然是當仁不讓,多了些踏青遊玩的布衣黔首[2]。
李三羊趁着番休的閑暇攜妻兒去了趟宜春園,回府後更是啧啧稱奇。
“要不是俺自個兒去了,真不知道那些個達官貴人們竟過得這樣自在,連賞的花都與俺們市井上售的有天壤之别。
往日咱能見到的便是那一株十兩紋銀的洛都紫雲和古都雪獅,那日俺一見,這牡丹的花色竟有雪瓣紫花,喚作粉暈飛雪,還有甚麼胭脂映金、碧海晨輝,真是驚詫俺也!”
“三羊,你這運氣可是上好的,剛休番假便碰到了官家下旨。”
“可不是麼,俺上次休番假的時候禦街兩旁的楊柳還沒冒芽呢。”有人酸溜溜地道。
“哎呀,讓恁孩他娘領着孩兒去耍耍哇。”
“李兄,官家開的可是宜春園的哪扇門?俺家離南門近些,不知從南門去遊玩可合适啊?”
衆人紛紛投去羨慕的眼光,七嘴八舌,好不熱鬧。
這會子陸鴻巡了半天街,回府來已是午時三刻。
天漸漸熱了起來,大日頭下面走了沒多久,發梢便濕漉漉地趴在額頭上,他脫了外褂,系在腰間,隻穿着件素色短襦,倒是少了幾分俊美,多了幾分幹練。
一齊巡街的柴小五見衆人熱火朝天地議着宜春園的牡丹,很快便鑽進人群與之打成一片。
陸鴻在做賞金獵人的幾年中走南闖北,洛陽也去過幾回,牡丹也見過些奇特的,便也無甚興緻。
閑下來之餘,心中倒是念起尚有一餐之誼還未酬謝。然而近幾日三番五次巡街,他竟不曾偶遇柳淮汀,頗有些“有心插花花不開”[3]之意。
算算日子,今日也是京中官員休沐之日。
擇日不如撞日。
伫坐了不到一刻,陸鴻内心起了念頭,既是偶遇不上,他便去甜水巷尋柳郎中便是,也算是他的一片赤誠相待。
從熱鬧的東華街拐入甜水巷,頓時清靜了不少,人聲鼎沸也消停了許多。
憑着記憶,陸鴻識了扇小門,伸手輕叩幾聲門環。
無人應答。
又是三聲。
餘聲回蕩。
陸鴻正待轉身離去,門倒是“吱呀”一聲開了,縫裡露出的卻是一張意料之外的文弱面龐。
“在下唐突,本想尋一友,未曾想記岔了路。”片刻的驚愕後,陸鴻連忙作了個揖打算離去。
“還請問公子尋的是哪位?”
“一位姓柳的舊友。”
“可是淮汀兄?”
“正是!你是何人?”
“噢,在下是柳府的下人柳如山。淮汀兄今日休沐,受人相邀去了宜春園賞花。”
柳如山警惕極了,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陸鴻,才勉強地道了句:“怕是現下淮汀兄才至園子不久,公子可要進府喝盞茶,慢慢候着?”
“既是柳大人不在,在下也不便多叨擾了。”陸鴻知趣地告辭。
尋思着這甜水巷距宜春院步行也僅是一刻有餘,一不做二不休,陸鴻幹脆轉頭直直往宜春園去了。
此時此刻,宜春園的飛閣之上,二人正品茗高談。珠簾堪堪卷到窗欄的一半,隻放得清風入閣。
“這‘繡茶’果真不同凡響,色、香、味、形真是樣樣俱全。”
“确是如此,以碧螺春繪出煙柳湖光,在下也是第一次見。”
“聽說柳兄這幾日在刑部可還順利?”
“自然是不如集賢院那番閑散。去年冬日的案子還未曾複審,卷冊積壓在庫房,今年開春各州縣又呈上了新案。”
說起刑部的陳年積案,柳淮汀皺了皺腦門,已然沒了剛調任右遷時的雀躍。
“裴兄在崇文院可還好?”
“惹得柳兄煩惱倒是在下的罪過了,”裴涉微微颔首道,“托柳兄的福,一切安好,無非是編撰、校勘書冊、善本一類的,倒總是有條不紊的進行便是了。”
“咱兄倆,裴兄便不必見外了,”柳淮汀小抿了口茶,“裴兄盡管可放言,今日有何事約在下前來?”
“不瞞柳兄言,”裴涉面上泛起腼腆之色,“越川前幾日結識了一位女子,動了心思,想求得那女子為婦。
想必柳兄對我知之甚深,越川唯有一位老母宿在臨安,實在不便,京中好友也隻柳兄一人。
今日越川是想請柳兄見見那位女子,便是為我二人作媒可好?”
柳淮汀面露震驚之色,未曾想二人入仕未及一月,好友便已心有所屬。
但轉念一想,這卻是一件美事,何樂而不為呢?
“作媒之事,瑛洲還須慎重思量,他日若打聽清楚了那女子的底細,必樂意為之。”
“既是如此,越川以茶代酒,先行謝過了。”裴涉将碗中茶水一飲而盡。
“越川中意的那名女子,小字喚作宜娘,無父無母,汴京籍貫,是名繡娘。”
“那日,越川官袍的臂肘處磨破了個洞,尋了家繡樓,便遇上了宜娘。”
“她講話細言細語,端莊可人,雖無傾國傾城之貌,卻也容貌清麗,腕子更是珠圓玉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