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休沐日,她還專程送了親手烤制的巧果到官署。”
“……”
柳淮汀正是聽得耳朵起繭,甚至覺得有所怪異和蹊跷之處,但又不忍心拂了好友的興緻。
坐了一刻有餘的他抻抻身子,探出脖頸,望向閣外卷卷舒舒的流雲和明鏡般的水面,内心竟奇迹般平靜下來。
瞧着似是有人過來,柳淮汀出聲打斷裴涉的話語,此刻的裴涉正說得意猶未盡,面上容貌煥發。
“我瞧着有名身着粉紫羅裙的女子往飛閣這邊行來,裴兄可要瞧瞧可否是你說的那位娘子?”
裴涉俯身撥開珠簾,見那女子耳中明月珰一步一搖,倩麗的身影不是宜娘又是誰呢?
“正是!柳兄果真好眼力!”
裴涉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動,想要此刻先行一步下閣去接宜娘,但又覺得将好友孤身一人丢在飛閣之上實為不妥,遂作罷。
柳淮汀倒是看出了裴涉内心的小九九,重色輕友倒也正常,但裴涉這般表裡如一,他倒也不至于反感。
人嘛,愛美之人人皆有之,也是常态。
那喚作宜娘的女子拖着羅裙,環視四周,見裴涉與柳淮汀二人正坐于窗邊,便踱步緩緩走近,而後行了個萬福禮,用了軟糯的聲音淺淺道了句。
“奴家給二位公子請安。”
“坐啊宜娘。”
裴涉邁步上去牽了宜娘的雪白腕子,便引她到了自己這側的坐榻之上。
宜娘腼腆地望向柳淮汀,勉強擠出個微笑,便垂了頭。
“裴兄稱娘子有天人之姿,今日在下一見 娘子果然明眸皓齒,不同凡響。怪不得裴兄赴京任職不至一月,便心有所屬了,原是英雄配美人,這倒是順理成章之事。”
“柳大人說笑了,裴大人是英雄,可在下哪裡是美人兒呢?”宜娘被贊揚得有幾分不好害羞,面上浮起了紅暈,倒是旁側的裴涉正含情脈脈地垂眼望向她。
“在下聽裴大人說道過,娘子是位繡娘,早已失怙失恃?”
那宜娘聽到此話,面上不禁起了一片哀莫之色。
“正是,多年前阿爹阿娘便已去世。”
“是在下多言了,竟惹了娘子傷懷,該打該打!”
見宜娘吸吸鼻子,就要垂淚,柳淮汀趕忙轉了話題。
“娘子現下住在何處?在下就住在甜水巷。既然娘子是裴兄的心愛之人,在下也應當一并照拂才是。”
“奴…奴家…住在草場巷。”宜娘目光飄忽不定,有些不自在。
她的表情,柳淮汀盡收眼底,感到有些奇怪。
按理說,他所居住的甜水巷與草場巷同位于上清宮一帶,相距甚近,往後若是宜娘欲尋裴兄遊玩,用他的馬車便是,這應高興才對,可……着實是有些許反常了,這……還是日後尋個機會讓裴兄留個心眼才是。
見心心念念的宜娘與至交好友柳淮汀不再說話,裴涉開了口,道,
“柳兄我們也在此坐了許久了,茶也喝淨了,不如我們一齊下閣去一覽宜春園的牡丹盛景可好?”
飛閣的木階有些陡峭,窄得僅能容一人正身通過,三人扶着朱闌依次成行。
列在最後的宜娘,隔着地面還有兩級踏道[4],見裴涉與柳淮汀皆垂手伫立候着她,心中起了急切的念頭,但腳下一滑,便直挺挺地撲向地面。
“宜娘——”
說時遲那時快,裴涉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臂,将她擁入懷中。
“你無事吧?”他略顯緊張地詢問道。
見宜娘搖搖頭,他正要松開手中那隻纖纖玉腕,肩膀卻受了粗暴的一拉,惹得他向後趔趄幾步。
扭頭一看,竟是一張黑裡透紅、怒目圓睜的臉貼臉上來。
“好啊,你這水性楊花的玩意兒,竟背着爺在外偷人!”
來者套着件錦緞的青藍色寬袍,像是塊黑炭上面套了件青花的織物,熏天的酒氣便在這塊黑炭上面氤氲着,一股腦地冒出來,這人的個頭本就沒有裴、柳二人高,此刻他指着二人的鼻子跳腳,更顯荒唐,
“爺說你近來怎總往外跑呢?今日一見才知原是在外面找了相好的!”
宜娘先是驚愕,而後慌了神,面對曹德福的破口大罵惶恐得手足無措。
裴涉見此情形,将宜娘拉到了身後,清了清嗓,道,
“這位兄台,宜娘尚未婚配,您可是認錯人了?”
“尚未婚配?!”
曹德福怔住了,而後又冷笑一聲,
“你去汴京城裡打聽打聽,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臨江酒肆的宋老二三年前就招了俺為婿!現如今,俺是臨江酒肆的大掌櫃,婚書還在宋宜這個婊子的陪嫁檀木箱裡壓着呢!”
這個消息如同天打五雷轟,迫得裴涉退後三兩步,又是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向宜娘,嗓音竟是有些發抖,還帶着顫顫兒和哽咽,
“宜娘,他說的,不是真的!是也不是?!”
此時的宜娘失去了面上最後一絲血色,呼吸聲變得急促起來。
“裴郎,我原是——”
[1]出自周邦彥《汴都賦》。
[2]布衣黔首:形容平民百姓。
[3]出自周希陶《增廣賢文》。
[4]踏道: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