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滑溜溜的石磚拾階而下,陰濕之氣撲面而來,水珠滑落在長了綠苔的石磚上,泛起漣漪,枯草不知被什麼不知名的動物踩過,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聲,有些瘆人。
兩位獄卒架着個黑不溜秋的漢子,此刻那漢子金邊絲帛的褂子早已被汗水打濕,黏黏膩膩地貼在他的後背上,指頭粗的麻繩像條毒蛇般纏在他的腕子和肩背上,讓他動彈不得。
甬道鏽迹斑斑的鐵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個瘦高個一身捕快服的男子,通紅的火光一照,認得出這正是李三羊。
“陸捕頭片刻後即到,如此便由俺先訊問一番。”
兩名獄卒微微颔首,而後将這黝黑的男子掼在地上。
“你姓甚名甚,家住何處?”
“小的…小的名叫曹…曹德福…,家…家住錄事巷......哎呦呦呦,痛。”旁側的一名獄卒見這男子掙紮着昂頭前探,狠狠地往他的後腰上踩了腳。
“雲音閣的丁香姑娘,你認得?”
“這…”曹德福略一思索,小眼睛咕噜轉了一周,暗戳戳瞥向李三羊,道了句,“小的實在不知丁香姑娘是哪位啊?”
“小的去過的勾欄瓦舍數不勝數,想必官爺也未必能記住勾欄裡頭的每位姑娘吧。”
“今日到了開封府,還敢嘴硬?”李三羊吹胡子瞪眼道,“曹掌櫃倒真是好骨氣,也不知道見到棺材,會不會掉淚呢?”
他打個響指,兩位獄卒心領神會,将曹德福架到扇厚重的銅門前。
李三羊瞥了眼曹德福,邁上前去,拂去門環上青綠色的銅鏽,猛地向外一拉。
發黴的塵土味混着血腥氣湧出來。
曹德福喉頭一陣發緊,待到李三羊點了火折子,才瞅見正對面的灰牆上懸着各式刑器,從荊條、木杖到重枷、鐐铐無所不有,石闆上幹涸的血迹洇暈了一層再一層。
這屋子獨出一緻之處在于,四面牆壁皆是由青色的香糕磚壘成的,耐久性之好暫且不提,隔音更是一頂一的,用在此處着實将受刑之人的哭喊求饒之聲圈在這一四方之地。
“既是曹掌櫃想不起來,在下便助曹掌櫃一臂之力,可好?”
“别别别,俺...俺說...俺全都說...”曹德福哭喪着臉,一臉褶子在腦門中心形成了一個大大的“王”字。
“隻是官爺,小人不記得那女子的相貌了,可否給小人副畫像好細細識别?”
“去,找楊仵作拿副畫像給他看。”
“不必了,李兄。”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吓了李三羊一跳,饒是懷疑刑房裡的亡靈不僅真成了鬼神,還和他稱兄道弟。
陸鴻翻了個身,從幹枯的稻草堆上一躍而起,跳躍的火苗照亮了他紅潤的臉龐,李三羊這才發現,地牢黑暗處的大堆稻草裡,存着個人形的凹陷。
“這名女子,你可識得?”他從懷裡掏出塊絹布,亮在曹德福眼前。
“哦,原來官爺們問小人的是她啊!是那…那個汴…汴河旁的樓裡的,可對?”曹德福盯着丁香的畫像直冒汗,“但這人…這人不…不是…已經…死…死了嗎?”
“大膽草民 ,發現此位女子屍體當日,我開封府已将雲音閣封鎖,不許人員出入,你怎知道死的是此位女子?難不成是你殺了她?還不速速招來!”
曹德福哪裡見到過這種架勢,吓得感到雙腿發軟,“咚”地一聲跪在地上,直向幾人磕頭道,“幾位官爺明察啊,我是見過她…她的屍體,但…但殺…殺死她的,真不是..是我啊!”
原來,陸鴻在今早前去錄事巷拿人後,暗暗與周邊各家各戶詢問了曹德福近幾日的行蹤。
其中,有一出夜宵攤位的老妪好心告知,前日夜裡,子時已過,她在巷口撞到曹德福鬼鬼祟祟進了巷子,還喚了句曹德福的名字,那人卻候了幾秒才答應,屬實怪異。
而後,陸鴻又前去臨江酒肆打探了夥計,那日亥時前曹德福借口家中有事,尚未打烊便已離店。
如此,在前日亥時至昨日子時之間,曹德福的行蹤便成為此案突破之處。
“那夜店裡客人不多,小人尋思着去青樓楚館轉轉,便提前走了。
待繞到曲院街那旁,見一位袅袅娘子送幾位錦袍玉帶的公子出了園子,巧的是正是之前共飲過的娘子。她言道船舫裡有壇自釀的黃酒,邀我一起共飲。
那酒勁倒是不大,隻是撐肚子。小人去樓裡出恭,回去之時隻見得那位娘子躺在船艙裡,地上一灘血。
哎呦喂,那場面真是吓死小人了。
小人當機立斷,一口氣就溜回了宅子。
各位官爺行行好,這人真不是小人殺的啊!再說了,小人與這位娘子無冤無仇,何必殺個娼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