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檸的位置,仔細聽能聽到隻字片語,如果她想,也能從中推斷姜斷說了些什麼。
但沈檸沒興趣窺探别人的隐私,姜斷于她而言,也隻是一個不相幹的人。
縱然姜斷再如何引人停留,今天的事情也隻會到此為止。
出于多年為人處世的習慣,以及沈檸隻在細枝末節出展露的好心,走出店鋪,沈檸攏着衣衫吩咐說:“我記得車上有沒拆封的消腫膏,你替我拿一支給裡面那個叫姜斷的店員。”
郝特助明顯愣了下,不知道想到什麼,會心一笑,“我明白了,您放心。”
聽出他話語中若有若無的暧昧,沈檸停住腳步,眯起眼睛看他,“你明白什麼了?”
“那個人有些像……”郝特助語氣微頓,溫聲解釋,“若不是知道那位還在m國,剛才有個角度,我差點就以為您和他和好了。”
沈檸反應過來,微微側頭,視線落在店中的青年身上。
怪不得看見姜斷時會有那種熟悉感,起初她隻想着沈女士鐘愛的那盆鈴蘭,沒往别處想,聽了郝特助的提醒,才發覺姜斷的眉眼有些像她那個恣意任性的初戀。
隻是三四分相似罷了,且兩人的性格截然相反,一面之緣很難将他們兩個聯想到一塊去。
何況——
沈檸雙手環胸,漫不經心地說:“我沒有吃回頭草的習慣,不要再提他了。”
“是……我這就去給那位先生送藥。”
夜深人靜,轉眼就到了面店打烊的時間。
姜斷卸下圍裙形制的工作服,露出洗得發白的清透襯衫,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洗了把臉。
鏡子中那張臉憔悴不堪,一邊臉高高腫着,滑稽又狼狽,皮膚蒼白得不健康,形狀漂亮的眼睛黯淡失色。
他才二十二歲,卻被生活磨砺得不見半點少年人該有的活力和傲氣。
姜斷沒有時間惋惜,手指不自覺捏緊衣角,心中焦灼不安。
他原本白天在工地幫工,零工幹的活計并不輕松,甚至要高空作業,但勝在錢給得不少,且因為承包公司資質不過關,所以也不需要他出示什麼證件——他的身份證被爸爸扣着,但從昨天開始,監工結清了他的工資,通知他不用再去了,聽說是最近查得嚴,工地安全不過關,被上頭勒令停工了。
姜斷短時間找不到别的工作,整日奔波各處找零工,又被拒之門外,沒有穩定的收入來源,家中欠着債務,身上即便還有大幾百積蓄也不敢多花,隻早上吃了一個雞蛋,眼下隻覺得饑腸辘辘,頭暈目眩。
他想過回家尋求庇護,但那個稱為家的地方,并不會多他一口果腹的食物。
姜斷又想到方才電話中和爸爸的交談,樁樁件件壓在身上,自家中變故以來,就一直強撐着挺立的肩膀,隐隐有了松垮的趨勢。
好累。
好想就這樣算了。
他的一輩子早就被毀了。
踉跄走出後廚,另外一個店員正翹着二郎腿打遊戲,嘴裡叼着煙,念念有詞。
“草他*的,上啊!愣着幹嘛。”
姜斷隻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打算就這樣離開店裡,人可以三天不吃飯,餓上一晚上應該也不會有事。
他不打算回家,也沒有閑錢去找個青年旅館,決定去兩公裡外商場的地下車庫碰碰運氣,雖然那裡晚上會清人,但偶爾遇上保安偷懶,或者錯過他們巡視的周期,他就可以在角落湊合一晚上。
實在不行,公園的長椅也可以。
但那邊流浪漢太多,而他看上去太過瘦削虛弱,可能會成為衆矢之的。
姜斷抿了抿唇,泛白的手指碰到門把手。
“姜斷,你去幹嘛?不吃飯了?”
店員打完一把遊戲,百無聊賴放下手機。
姜斷怔了下,倉促解釋:“我剛才工作失誤,餐标賠償給客人了。”
店員拖長調‘哦’了一聲,打心裡覺得家裡欠了一屁股債的姜斷是個累贅,但老闆心善,他也沒什麼可說的。
“客人說了,飯錢不用你賠,她也已經付過款了。”店員說完,又指了指旁邊桌子上的紙袋,“你換衣服的時候,她還讓人給你捎了去腫的藥,說是他們多出來不用的。”
“什麼……”姜斷茫然地愣在原地,眼神落在藥袋上面,死井一樣麻木的心竟然泛起點點漣漪。
他呆愣愣站了半晌,眼眶竟因為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久違的酸澀起來,逐漸濕潤——他還以為,他已經哭不出來了。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那個客人似乎洞察了他的一切情感,他在她面前一覽無遺,有些難堪,有些狼狽,更多的是因為又挨過一天而松了一口氣。
姜斷這樣想着,手掌緩緩收攏,将藥膏握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