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不起。”姜斷匆忙抹去眼尾的濕潤,啞着嗓子,連聲道歉,語氣難掩慌亂,“我再去給您上一碗,實在對不起,我很快就好。”
他觀察着沈檸的臉色,小聲說:“我再送您一碗店裡賣的骨頭湯,您别生氣,别……别和老闆投訴。”
姜斷的聲音越來越小,一隻手揪着褲邊的圍裙,心中擔憂極了。
本就是這家面館的老闆人好,才冒着被追債的混混遷怒的風險,破格收留他,他不能再惹惱店裡常來的客人給老闆填麻煩。
是他工作失誤,沒有掩飾好情緒便罷了,眼淚還掉在客人的碗裡,承諾的這碗骨頭湯他定是要自掏腰包的。
但……他身上沒有錢,就算有錢也會很快被爸爸、被那些混混搶走,從被逼離開學校開始,他能安穩生活到現在,全靠店鋪老闆好心,每日在店鋪打樣後給他留一碗湯面。
姜斷不着痕迹按了按空癟的腹部,想要用這碗面換骨頭湯賠給眼前的客人,卻又擔心客人不同意他的解決方案。
“對不起,這次是我的工作失誤,如果下次您來時,我還在這裡,我再免費送您一碗面,求您原諒我。”姜斷低垂着腦袋,懇求地望着沈檸。
他的嗓音偏疏冷,卻偏偏說着哀求的話語,很難不令人生出什麼陰暗的情緒。
沈檸眉心一跳,上上下下打量他半晌。
天真好欺,又壓抑太久,如同将傾大廈搖搖欲墜。
她壓下心中古怪的情緒,無意為難一個生活困苦的可憐人,何況終是惋惜家中那盆養了多年卻凋零的重瓣鈴蘭,“去吧,盡快做一碗出來,不要讓我再等。”
姜斷長舒一口氣,面露些微喜色,連聲道謝,立即走向後廚。
沈檸隔着窗口瞥見青年忙碌的身影,将目光從那道過于瘦削的腰身上收回,拿起手機走到收銀的店員面前,低聲交談幾句。
等回到剛才坐的位置,第三碗面還沒有煮好。
沈檸才坐下,便看見助理又走進來。
嚴格意義上說,是沈女士特意調過來照顧她起居和工作的高級特助。
沈檸習慣性稱他郝特助。
“有事?”沈檸問。
“抱歉沈總,我隻是有些擔心您,您點的菜似乎還沒有做好,需要我去催催嗎?”郝特助微微彎身,提議說。
話音才落,姜斷掀開簾子,端着托盤匆匆出來,他仍舊頂着紅腫的半張臉,穿着面館店員統一的工作圍裙,屈膝半跪在桌子旁,把吃食一一放在桌子上。
大約是擔憂沈檸不滿,作為配菜的蔥花香菜都是加量放上去的。
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色香味俱全,挑不出半點毛病。
“久等,今天的事情實在不好意思,請您慢用。”
見沈檸動筷,沒有為難他的意思,姜斷悄悄松了一口氣,他的目光從食物上艱難挪開,捂着反酸水的腹腔站起身。
擡臉對上郝特助打量審視的目光,姜斷看不懂這人複雜的表情,木然垂下眼,攥着手機走到店外。
他想趁着店裡沒有别的客人,再給家裡人打一次電話。
巨額欠款都是父親實打實欠下的,他無力償還債務,但不能再任由父親和那些混混糾纏在一起,走入無法回頭的歧路。
剛打開玻璃門,就看見沈檸的四個保镖,他們穿着黑色西裝,精神奕奕,見姜斷出門,具看了過來。
姜斷抿唇,攥着手機的手愈發用力,骨感的手背上能看見清晰的青色脈絡。
他不想被旁人聽見那些亂做一團的腌臜家事,又不敢離店鋪太遠,站在原地僵硬半晌,轉身回到店裡。
夜深了,店裡隻有沈檸一個客人。
她吃飯細嚼慢咽,有一種姜斷說不上來的優雅矜貴,家裡還沒有敗落前,他也有幸跟着父親見過各式各樣的老總,他們無一不是吞雲吐霧,大腹便便,看向他的目光令他毛骨悚然,不适感從心房蔓延到四肢百骸。
但今日遇見的這個客人不一樣。
姜斷不知道沈檸的身份,隻能從衣着出行猜測她的社會地位不差,至少也是個公司高管。
她舉止優雅矜貴,談吐不緊不慢,一舉一動就連隐含不滿的問責都讓他感到自慚形穢。
人都是想要尊嚴的,所以即便他的窘迫潦倒已經在這個客人面前一覽無遺,他也想維持他心底那點可笑且所剩無幾的自尊和體面。
姜斷這樣想着,在店裡選了個離沈檸最遠的位置,調低手機音量,按下撥号鍵。
他頂着高腫未退的臉頰,壓着嗓音低聲說:“喂……”
沈檸胃口不大不小,一碗面對她來說剛好,基本上喝不下姜斷送上來的骨頭湯。
她甚至沒有品嘗骨頭湯的味道便披上風衣起身,準備離開。
姜斷還在角落裡打電話,面色隐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