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候,年逾古稀的老伯趕着馬車到客棧門口,四人便坐着馬車趕回了晏城。
江城城門旁,一座八角的小亭之中。
一席紅衣的榮王曲着單腿,靠在同樣朱紅的柱子旁,他身邊候着小厮,地上早晨下的薄雪還未消融,小厮在旁招呼着暖爐,緩緩升起一縷縷濃白的煙。
哒哒的馬蹄聲響走遠之後,榮王放下手中青瓷的茶盞。
“王爺,您從今晨開始就一直等在這裡,到底是為什麼啊?”小厮一臉的憂愁,他放下了手中團扇,握着兩手,在兩手之間哈了口氣,揉搓着取暖,又拿起了被放在一旁的團扇,“這天氣也是個不定的主兒,說不定等會又下起來了,王爺,為您身子考量,咱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這話聲音落下,被停在不遠處同樣大紅蓋的馬車動了兩下,細細看去,才知道是車前拴着的馬用蹄子點地,地是土地,又積了雪,踩上去濕潤得很,也隻發出了兩聲悶響。
“查到了麼?”榮王并不理會他的話,隻是自顧自地開口,“在穆大人身邊跟着的小厮......瞅得倒不像是小厮,他是什麼來頭?”
聞言,小厮當即收了心思,他垂下眼,專心緻志地扇着面前土做的暖爐,将其中炭火扇得紅星閃爍,他收起了面上擔憂,眼神也認真不少,片刻後才答:“派出去的人,大半都折在了昭衛手上,還有大半,被太子麾下的封将軍給劫了,倒是沒查出什麼的,奴還專門喬裝去大理寺周圍問了問,說是當時在昭陽樓帶回來吃霸王餐的,旁的,倒也沒有了。”
榮王擡眸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笑意閃爍,他道:“這倒是奇了!”
話音落地,男子的手按在身下長椅之上,手臂一用力,便直接站起了身,他雙手背在身後,搖搖晃晃地朝亭子之外走去。
“走了,既然穆大人不在了,咱們也沒啥留着的必要了,”榮王掀着車簾,身子停在車轍上,“對了,本王記得,下月母妃是不是要舉辦什麼宴席,她那院中栽了幾棵臘梅,上次本王去拜訪時,見那花骨朵倒挺可愛的。”
他說着,眼眸微微眯起,模樣像隻餍足的小獸。
“爺,您沒記錯,确有這事的,隻是您就這麼走了,離了江城,聖上交代下來的事?”小厮的聲音越壓越小,“王爺還是要仔細考量考量的,萬一、萬一——”
“什麼?”小厮不知是擔憂還是旁的,說話的聲音最後連自己都聽不清了,榮王偏了偏臉,朝人看了一眼,而後又低垂着眸,收回目光,“你說,父皇為何這時候要讓我過來?”
聽他這麼說,小厮反而将腦袋低得更深了些:“奴不敢随意揣測聖意,還請王爺指點。”
“自然是讓他那個寶貝太子......我那親愛的好皇弟,讓他有機會積攢戰功,籠絡百姓的心了,”榮王坐進了馬車,黑眸幽暗,傳出來的聲音悠悠沉沉,“父皇最知道本王,當然不能讓我擋了他的路。”
小厮在旁垂着腦袋,這等事件的議論,自然是輪不到他一個身份低微的人置喙的。
“走吧,先不離開,”榮王沉吟片刻,又道,“回去找程大人,既然穆大人不願相助,便找個願幫的,左右不過,一條人命而已。”
默不作聲地上了馬車,小厮趕着馬,漸漸地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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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張府依舊是從前的景象,隻是不久之前這裡落了雪,給萬物都裹了一層雪白的顔色,雖有小厮打掃庭院,掃出可供人行走的小路,但不停飄落的雪花還是慢慢在青石塊鋪就的小路上又積了不少。
穆城溪這次沒帶褚奕,回去之後,不知是舟車勞頓還是旁的什麼,他又開始發燒,時而清醒時而昏迷。
穆城溪從前從軍時,也遇到過這樣子的人——不過沒有像褚奕這樣矯情的,不過肩上被傷,便一下子燒了兩天。
張家老爺自房中出來之時,穆城溪收回了心思,朱門處也傳來幾道不清的腳步聲。
——是周傑帶着沈遙君過來了。
“穆大人,”兩人對着穆城溪拱手,後者默不作聲,收了手之後,三人一起看向張老爺,穆城溪先開了口,“今日張老爺的身子可還利索,若是再像那日一樣,倒是本官的不對了。”
“咳咳,”張老爺咳嗽了兩聲,才繼續開口,“大人說笑了,草民這身子,早已是半入棺材了,哪是什麼大人的責任呢?隻是......”
他頓了下,擡手示意身旁伺候的丫鬟——不再是之前的崔氏,穆城溪不禁有些奇怪。
“之前那位妾室呢?!”沈遙君先開了口,“上次她說的話,我還有些疑問,想着趁着這次——”
“死了啊,”張老爺子突然提高聲調,咬着唇開口,“我這家門,從來是夫人當的家,這突然落了雪,她那院子偏,又無人照看的,自然不就給凍死了麼?”
話音落下,沒有人再開口,一時間隻剩下空中簌簌的飄雪聲。